明喜點頭道:“姑娘謙遜,總說自己隻學了些皮毛,但在姑蘇那些年,姑娘每日都跟着張明公看診,直至張明公仙逝。”
國公爺面上僵硬片刻,心下吃驚。
竟是張明公,那可是尋常人請都請不來的人物,他看診非貧不看,非重病不看,當年漢陽那次瘟疫,他便請過他,且當年那個藥方就是他開的。
隻是那場瘟疫過後,他便失去了蹤迹,沒想到竟在姑蘇,還收了蘇黛做弟子。
他有些讪讪,面色有些發紅,他還自誇開明,眼界同尋常人不一樣,不喜女子隻在閨閣,支持女子學些不一樣的東西,闖出自己的天地。可真當遇到事情了也同其他人一樣對女子有成見。
蘇黛道:“姨母,先試試吧,若真能治好瘟疫,也算圓了老師多年來的一樁心事。”
老師自那場瘟疫之後便一直緻力于鑽研瘟疫治療之法,蘇黛親眼見過他推翻多種藥方,一遍遍試藥,再将症狀記下來。
老師上了年紀,頭發花白,有一日帶她出診回來,他便将自己關在屋子裡好久,出來後興高采烈地告訴蘇黛,他找出治療瘟疫的法子了。
蘇黛也為他高興,多年來的心事終于了結,隻是沒過多久,老師便去了。
老師去前曾讓她親手為他把脈,教了她最後一點知識。
鑽研治瘟疫的藥方似乎是支撐他的一口氣,如今氣沒了,人自然也散了。
姚氏不敢多耽誤,捧着藥小心翼翼喂魏錦雲喝下。
可勺子裡的藥怎麼喂都喂不進去,蘇黛上前,手上裹着帕子摸上魏錦雲下颌,用力一捏一按,魏錦雲下巴軟趴趴張開,姚氏趕緊喂藥下去。
國公爺看得一愣:“這……這……”
明喜習以為常道:“國公爺不必擔心,二姑娘隻是下巴脫臼了而已。”
國公爺擦了擦額上的汗,他當然知道,但……他悄悄看了一眼扶着錦兒下颌的蘇黛,果然人不可貌相啊,誰能看出來平時溫柔安靜的蘇黛,也有這麼狠的一面,眼都不眨就給人捏脫臼了?
痛啊,他看着下巴就隐隐作痛。
姚氏喂完湯藥,蘇黛面不改色地将魏錦雲下巴複位。
國公爺不忍心看,偏開頭。
外頭喚來小厮急切呼喊聲:“國公爺不好了——”
“不好了國公爺——”小厮連滾帶爬跑進來。
國公爺皺眉斥道:“什麼就不好了?”
“被你喊的好也不好了!”
小厮氣喘籲籲道:“不好了,老夫人病倒了!”
“什麼?”
“什麼?”
國公爺和姚氏對視一眼,國公爺急道:“我去看看!”
國公爺匆匆去後,姚氏将魏錦雲扶躺下,對蘇黛道:“黛兒……”
蘇黛知道她要說什麼,道:“若二妹妹半個時辰後出了汗退了燒便萬事大吉,若沒有,則還要再服一碗,切記不可吹風,用厚被子蓋住發發汗。”
她轉頭道:“明喜,再去拿副藥去靜安堂。”
她走出去兩步又道:“多拿幾副。”
……
靜安堂,老夫人寝房。
國公爺急切道:“怎麼樣了?”
蘇黛隔着手帕把完脈,道:“是瘟疫,隻不過老夫人年事已高,身子骨弱,還有其他病症,我那副方子怕是不行。”
國公爺無措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他這幾日隻顧着錦兒那丫頭,忘了看望母親,蘇嬷嬷說母親察覺不對已經有兩日了,怕他憂心一直沒說,今日還是蘇嬷嬷喚老夫人不醒,怕出了事才趕緊喚他……
他頓覺自己失敗至極。
老夫人這副樣子,怕是隻有施針先将她神志喚醒,蘇黛拿出針包道:“我要為老夫人施針,勞煩國公爺先出去。”
“好好好”國公爺六神無主,隻不停點頭退出了寝房。
蘇黛抽出一根銀針放在火上反複炙烤。
六年了——
她六年沒動銀針了,國公府這六年裡,除了明喜,沒人知曉她會醫術,也不知她生疏了多少。
她小心翼翼對準穴位,揉搓着紮下去……
半盞茶過去,蘇黛額上冒出了汗,紮下最後一根銀針,她才虛虛呼出一口氣,用衣袖擦了汗。
老夫人手指微動,眼皮一張一合,終于睜開,看見坐在床頭的蘇黛,複又閉上——
她怕是見了鬼了。
老夫人眼睛強撐着再次睜開——
還是蘇黛。
她想說話才發現自己嗓中幹痛,竟說不出話來。
蘇黛道:“老夫人莫急,你得了瘟疫,嗓子幹痛說不出話是正常的。”
她一枚一枚收針,針頭在老夫人眼前晃悠,似随時都要插下去一般,她瞪着眼,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蘇黛為了報複給她一針。
蘇黛起身:“老夫人先安心休息,明喜已經在熬藥了,待會兒便送過來。”
老夫人松了口氣,撐着頭微微看向蘇黛離去的背影,纖細單薄,卻又傲然高潔。
國公爺見蘇黛出來,忙湊上來問:“如何了?”
蘇黛道:“老夫人已經醒了,但還需要休息,藥一會兒送到。”
“不過,如今看來府中所有人都有被傳染的風險,我拿了些藥過來,最好讓他們都服上,出出汗便沒什麼事了。”
國公爺奇道:“你早便買好了藥材?”
“那日見流民中有人得了瘟疫,我便喚明喜買了藥材,以備不時之需。”
蘇黛言罷,便去廚房看明喜熬的藥去了。
國公爺看着蘇黛,眼裡多了幾分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