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六刻，江映雪的命令已經傳遍了整個眇天北，在陣外接連的火光過去後，江映雪率先帶人往陣中注入了靈氣。

“你也去幫忙吧，扶疏。”

“嗯”，扶疏并沒有多說什麼，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在北域的風雪中，他将像十五年前那樣，筆直地将劍插在了地上那陣中。

地上的陣瞬間便亮了起來，亮光無限地向陣的裡面延伸，一直到達清瀾的屍體。

“我要走了，雲谏，這一次，我就不跟你說再見了。”在強烈的光芒中，清瀾的魂魄漸漸消散，他偏頭笑了笑，話音中滿是溫柔。

“嗯”。雲谏頓了一下笑道：“放心走吧，剩下的有我。”

雲谏的話音剛落，那巨陣便驟然動了起來，清瀾的魂魄和那些怨魂一道被不斷地向陣的中央卷着，無數怨魂發出哀鳴。

聲音穿過黑暗與雲霭，似乎能刺破這裡無盡的夜和雪。

萬孤山脈上積雪松動、孤松搖晃，渺天北附近遍地妖邪痛苦地哀嚎。

那些邪祟受怨魂吸引，又與怨魂同悲，在掙紮中妄想喚醒人心中的恐懼。

隻是無數尖銳的聲音傳入所有人的耳中，卻沒有讓任何人的意識有哪怕一絲的松動。

他們已經等待這一刻太久，意志早已強過雪域中數年不化的堅冰。

在這十五年中，他們經曆過絕望，也曾質疑過江映雪。當走進每一個昏暗的白日，面對永遠沒法再見的太陽，聽到雪域中的哭喊與哀嚎時，他們都曾心存懷疑。

這樣做是不是不對？等待真的有意義嗎？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辦法？

而在此刻，那些懷疑都消失不見，這十五年間諸般喜怒哀樂都彙聚于這一刻，他們堅信他們的域主會為孤雲雪域帶來生機，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哪怕眼前會是死亡。

渺天北外，孤雲雪域其他的人也都聽到了這聲音，他們紛紛駐足遠望。

凡人的期盼呀……真的能換來明日的太陽嗎？

……

當陣開始運作的時候，天地似乎都在震蕩。

所有人都在忙碌，隻有雲谏定定地站在陣的邊上，見證這諸般荒唐的落幕。

天邊無端地傳來了雷聲，它劈開了天上濃厚的雲層，為渺天北帶來了第一縷光芒。

在那短暫的光芒中，靈氣和怨魂在陣中糾纏着，他們聚在一起，成為混沌的一團，然後滾滾湧向清瀾的身體裡。

他們本能地想要反抗，卻被源源不斷的靈氣裹挾着，毫無掙紮的可能。

扶疏的靈氣一陣又一陣地向怨魂壓去，在如潮水般的洶湧靈氣中，有些怨魂驟然驚醒，扶疏的這種力量讓他們感覺熟悉，他們似乎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十五年前，似乎有一個少年給予了他們最後一劍。

十五年前，這一劍了解了他們的痛苦，十五年後，這一劍結束了他們的哀怨。

他們無辜，卻也錯誤。

陣在無盡的光芒中運轉，怨魂在逐漸被收攏，這個過程并不漫長，卻很煎熬，整個渺天北都深陷了沉寂之中，沒人開口。

黑色的怨魂在靈氣的驅使下劇烈地震顫着，他們生于江夜十三塢上的一個陣，由無數人世間最強烈的情緒與散碎的魂魄融合而成，在這世間橫行十數載，最後歸于一個心思如湖水般澄澈的少年身體裡。

這些起于維舟的自私和雷驚蟄的貪婪的怨魂，在他們死後的十五年裡，終于了結于黎明之前。

當所有的怨魂都被收攏後，陣頓時停了下去，衆人紛紛疑惑着擡起頭，卻見那陣在吸納了他們的全部靈氣後，在耀眼的光芒中驟然碎裂開來。

那清脆的破碎聲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就連江映雪都有些無措。

被那道閃電的洶湧靈氣破開的光亮全部消失了，眼前依舊是十五年未曾停息的風雪。

然而在下一刻，雲開霧散，風止雪停。

天邊破出金光，它算不上強烈，灑落在山脈和雪原上，卻莫名地慌人眼，帶着讓所有人為之振奮的力量。

眼前的一切都在金瓜之下漸漸變得明晰，曾被怨魂圍繞了十五年的觀仙塔，如今再度在出現在他們面前，遠方的潔白山脈和雪原，在晨光的隐射之下，也鍍上了一層金光。

日光在十五年後，終于再度照耀孤雲雪域。

黑暗于此了結，前路滿是光明。

“那是……太陽出來了，是太陽出來了呀！”有人驚呼着，話音在末尾帶上了哭腔。

周圍的人因這句話紛紛回過神來，在一瞬間的寂靜過後，有人大笑，有人痛哭，雪原在一瞬間就變得熱鬧了起來。

所有的艱難困苦似乎隻是為了這一刻，為了當天色亮起來的時候，他們能看見曙光照耀。

而那些還在睡夢中的孩子，當他們醒來後，他們會發現天地都發生了改變。他們會知道，這天下不止有黑暗，還有如這雪原日出般壯麗的光明。

他們會知道，那破開一切黑暗的光明，在黑暗裡蟄伏，在刺骨的風雪中蓄力，隻為終有一日，曙光的噴薄而出。

江映雪半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絲微弱的光，也突然紅了眼。

哥哥，你看到了嗎？我成功了，我沒有放棄，也沒有辜負你的期待。

那些死去的人啊，你們看到了嗎？我們終于迎來的黎明；那些活着的人啊，你們看到了嗎？我們已經見到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