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室裡昏黃的燈下,阿水姑娘指尖輕輕拂過琴弦,頓時音聲泠泠。林子夏悠閑地喝了一口茶,說道:“你先自己練練,我一會過來。”
隻聽阿水姑娘有些局促:“我現在腦子裡一片空白……” 求助的眼神望向林子夏。不過對方并沒有起身的意思,隻說了句:“放輕松,相信自己。” 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阿水姑娘隻好硬着頭皮調整好姿勢,謹小慎微地從一弦逐一勾到七弦,又從七弦挑至一弦,确認音準之後,深吸一口氣,這才開始彈。前三個音下指的時候有些猶豫,好像是在試探,等自己确認之後漸入佳境,直至曲終。
阿水姑娘久久地沉浸在餘韻之中,直到聽見林子夏問自己:“怎麼樣?”
這才發現林子夏已經站到自己的面前。阿水姑娘興奮地說:“我竟然彈下來了!我剛以為我一句也彈不出來……”
林子夏笑着說:“那是因為你的邏輯腦在騙人。”
阿水姑娘表示自己發現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一下子就慌了。可是當自己坐下,琴聲響起的時候,一切又都回來了,自然而然地都湧現了出來,興奮地說:“好開心!”
林子夏看着她開心的樣子,問道:“請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阿水姑娘很自然地說:“就是這樣做到的!就像你之前說過的,每一次用心坐在琴旁都不會白費。功夫在日常,每一次的積累,在這個時刻串了起來。”
林子夏贊賞地回應道:“你看,有了真實的體悟,這些話就不再是字面意思,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受。”
顯然,阿水姑娘順利完成第一階段的考驗。林子夏表示,作為獎勵,接下來開始學一首新曲子——《酒狂》!
阿水姑娘難以置信地問:“真的嗎?這麼快就要學《酒狂》了嗎?!”
林子夏認真地反問:“你覺得快嗎?你學了十節課才學到《酒狂》。”
事實上,林子夏在上課的時候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是在“挖坑”……這是她無意中摸索出來的風格,通過每一回合的互動,不斷地松動對方的固有思維。對于不同的人,給予不同的方式與邊界,在長期穩定的互動過程中潤物無聲地推動變化。隻要方法正确,結果就是水到渠成。阿水姑娘面對突如其來的“坑”先是一怔,這才發現自己十節課才學了一首曲子,哈哈一笑,識破了林子夏挖的坑,說道:“這麼算确實不快,但第一個階段的重點是基本功,不是學多少曲子,不是嗎?”
林子夏滿意地點點頭表示:“彈琴,貴在彈心,最忌貪曲子。一輩子能把一首曲子彈好,也足以悅己。當然,學新曲子也是必要的,隻是本末不能倒置。”
照例,學習新曲子之前先了解曲子背後的故事。《酒狂》這首曲子普遍認為跟竹林七賢的阮籍有關,有人說他是喝酒避世,也有人說他是喝酒表達不滿;有人覺得他是三分醉意七分清醒,也有人覺得他是真的喝得爛醉發狂……
“推薦你看《世說新語》裡對阮籍的描述,以此推測阮籍的人格特點,我們對于古人也隻能是想象了。”林子夏說到這裡,話鋒一轉,“不過,說起喝酒,我每次都會想到另一個人,就是漢代的曹參。”
據司馬遷在《史記》裡的記載,蕭何臨死的時候,小皇帝在蕭何的病床前問:“你死後,誰來接替你的位置。”蕭何說:“我死後,讓曹參來接替我的位置。”小皇帝聽到這裡不解地問:“你跟他不是死對頭嗎?為什麼還要讓他接替你的位置?” 蕭何表示他跟曹參隻是私人恩怨,但确實隻有他最适合接替自己的位置。同時,曹參那邊聽說蕭何快死了,立馬對手下的人說:“趕快收拾收拾,我們要回長安了。”底下的人還很奇怪,為什麼突然就要回長安。果然,蕭何一死,曹參立馬被召回長安,接替蕭何當丞相。然而,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曹參當了丞相之後,隻做了一件事:維持蕭丞相的所有舉措,之後就開始拉着各種賓客沒日沒夜地喝酒。
林子夏說到這裡頓了頓,抛出了一個問題:“按理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曹參卻一把火也沒有點,而隻是維持原樣。更奇怪的是他為什麼要沒日沒夜地喝酒?”
這就是曹參的高明之處,也是蕭何為什麼要指定曹參來接替自己的位置的原因。即使他二人有私人恩怨,但在高于個人的“大義”面前,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大義”。蕭何知道曹參能做到以天下“大義”為優先,不會為了個人“私利”而亂來,這一點其實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放過這絕佳的機會給自己揚名立萬,更何況還是位高權重的丞相,巨大的誘惑。顯然,曹參在這一點上極其克制。而他之所以喝酒,并不是因為他喜歡喝酒,而是當他處于“位高權重”的那個位置上,巴結他的人數不勝數,求他辦事的人更是不計其數,他知道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他也知道他不能答應他們的請求,那不如就喝酒,來人就拉着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說話也就不算話了。
林子夏笑着說道:“從曹參的這個故事來看,不管是真醉還是假醉,反正醉就對了。不過聽說就算真的喝醉了,腦子也是清醒的,要不然就是直接斷片。如果有人耍酒瘋,十有八九是裝的。所以不管阮籍喝得多麼的醉,應該也不至于真的醉到發癫的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