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鳳長生再度睜開雙目,發現自己正躺于潮濕且散發着黴味的幹草上頭,四周昏晦,惟有一方高居于他半丈之上的小窗送來些微光亮,使得他能看出鐵栅欄的輪廓。
顯而易見,他并未踏上黃泉路,而是被下了獄。
興許是陳大人向今上禀報了他當衆來癸水一事,興許此事已滿城皆知,進而傳入了今上耳中。
今上當真會治他一個欺君之罪?
即使他之前被娘親蒙在鼓裡,絕非故意為之,但欺君之罪罪證确鑿。
不知是否會連累娘親,連累爹爹,連累姐姐們,連累鳳家?
他業已無法光耀門楣,傳宗接代,若還要連累無辜,實在是愧對列祖列宗。
倘使他現下依娘親所言自盡,能否以一己之身擔起罪責?
思及此,他試圖擡起手來,可是他的雙手疼得厲害,想必傷得不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複又擡起手來,緊接着,他似乎聽見關節發出了一聲脆響。
他費了好一番功夫,終是掐住了自己的脖頸,吐息當即滞塞了。
用力,用力,用力,必須再用力些。
他這般命令自己,片晌,他的雙手卻不由自主地松開了。
“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他縮在牆角,抱住了自己的雙膝。
“我實乃貪生怕死之徒。”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癸水正洶湧地從他體内流淌出來,既難受又憤恨。
如若他命好些,乃是個正常男子,而不是陰陽同體的怪物,便不會惹來這樁禍事,他定能三元及第,入閣拜相。
他正妄想着,一聲腹鳴無情地将他拉回了現實。
縱然他被困牢獄,肚子還是會餓的。
又疼又餓之下,他的腦子有些發昏。
伸手一探額頭,掌心滾燙,他應當是發熱了。
發熱可大可小,但于眼下的他而言,就算是燒死了,亦是件幸事。
下一瞬,他陡然瞧見一道黑影從他眼前竄過,登時緊張了起來。
難不成這世間當真有鬼?
不對,他自己都快變成鬼了,還怕鬼做什麼?
忽而聽得“吱”地一聲,他方才意識到自己多慮了,不是鬼,而是鼠。
不知過了多久,他餓得實在受不住了,遂摸了摸自己饑腸辘辘的肚子,自嘲道:“我怕是隻有斷頭飯可吃了。”
“你并沒有斷頭飯可吃。”
是獄卒麼?
他歎了口氣:“我連個飽死鬼都做不得?”
從小到大,爹爹待他如珠似寶,娘親雖然嚴厲了些,但從未短過他的衣食,未曾想,他居然落了個要當餓死鬼的下場。
須臾,有一人端着燭台,來到了鐵栅欄前。
他定睛一看,見是為他披罩袍之人,發問道:“你可是獄卒?”
未待對方作答,他自問自答道:“我糊塗了,那罩袍并非尋常料子,你斷無可能是獄卒。”
“我确非獄卒。”商靖之開了牢門,行至鳳長生面前,鄭重其事地道,“我喚作‘商靖之’。”
“商靖之……”鳳長生腦中靈光一現,“是‘鬼面将軍’商靖之麼?”
“鬼面将軍”這一名号天下人如雷貫耳,但知曉其名為“商靖之”者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