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陣熟悉的旋律,對着電腦屏幕不斷敲擊鍵盤的叫金發男人動作一頓。
這是他專門為一個人設置的短信提示音。
是他教給自己的第一首曲子。
《故鄉》
【已安全到達長野,勿念】
映入眼簾的短短幾行字讓降谷零心頭的巨石墜地,無暇多慮,手指動作飛快地傳達着主人的首要想法。
【見到諸伏先生了麼?他的反應如何?】
很快,對方發來的下條消息就讓降谷零唇角的笑意微僵。
【zero,日本和美國是有時差的,你還記得嗎?】
怪不得以景光的性格,會發來這麼語焉不詳的第一封短信,原來就是為了讓他下意識地追問。
男人心虛地掃了眼牆面上時針堪堪指向4的鐘表。
居然用這種方式來刺探他的作息,實在是太……什麼?對方是hiro?
那當然沒關系了,一定是自己有哪裡做得不對。
如果我說我是睡了一覺之後起來工作時,正好見到手機發光,所以才回複得這麼快,hiro會相信嗎?
降谷零嚴肅地思考着這個問題。
常年的卧底生涯造就了他自我虐待般的苛刻作息,本人倒是早已習以為常,但顯然他的摯友并不能如此看待。
關鍵是臨别時他還在信誓旦旦,結果hiro剛回國的第一個晚上就被抓包,顯得他出爾反爾,立場不堅。
等了半晌不見對面回複的諸伏景光無奈地搖搖頭,大概能想象大洋彼岸的幼馴染眉頭緊皺的苦惱模樣。
【最近組織那邊的工作很重,對吧?】
他決定歸國前就已經和zero認真談過一場,按照輕重緩急的順序将公安那邊的文件分成幾個大類,也幫忙處理了一部分。
他不知道諸伏景光缺席降谷零生命的三年裡,後者是怎麼養成這種透支未來健康乃至生命的方式來完成工作的習慣。在他看來,公·安那邊一些細枝末節的彙報總結完全可以交給信賴的下屬,并非緊急的事項也無需通宵作業。
事必躬親,隻會讓自己身心勞累不堪,也培養不出獨當一面的合作者。
想來,會讓零在他離開後不得不熬夜處置的,隻有組織下達的指令。
【就是權力交接這段真空期會忙一些,再過一陣就好了——放心,難不倒我的】
正如此前諸伏景光能從他發短信速度的短暫延遲中揣摩他的心思般,降谷零也很清楚,對于獨留他一人深·潛組織這件事,hiro始終深感歉意,這種情緒在意識到他的任務繁重程度時會更加明顯。
但他永遠不會告訴對方,在誤以為其離世的那些年,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入工作,精疲力竭無力再顧他事的時候,反而是他最輕松的節點。
他是天生的情報工作者,有這項潛質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控·制·欲。
降谷零尤其喜歡在腦海裡俯瞰那一條條川流不息文字情報彙入應去的河流,帶來預想之中的結果,萬事盡在眼中,受他掌控的錯覺令人沉迷。
縱使在這個過程中總會有某道聲音清醒而惡毒地告誡自己——得了吧,要是你真有這麼厲害,他怎麼會把你一個人丢在這個世界上?
孤獨簡直就是惡趣味的魔鬼,每每他停滞步伐,每每他抽空喘息,都會被它逐漸逼近的腳步驚吵得坐立難安,夜不能寐。
即使再怎麼不願承認,他還是意識到一件殘酷的現實。這些年的卧底生涯,悄無聲息地将漆黑的暗影融進了他的靈魂底色——某些時刻,心底蠢動的念頭他自己都有些陌生,乃至惶恐。
他伸手退出信息欄,動作熟練點開一個軟件,紅點在他意料之中的位置閃爍,這個現實讓他感到淡淡的愉悅。
你真是瘋得不輕,降谷零。
男人卷着嘴唇,接受來自理智的審判。
***
【這一點,我當然相信。】
諸伏景光從來不會質疑降谷零的能力。
他的手指在臨行前對方送他的手機背部打着轉,如果現實允許的話,景光也不想這麼快離開紐約。
zero對自己離開他的勢力範疇這件事,有着堪稱病态的抵觸。就算關系再怎麼親密,這種态度也是相當反常的。
他清楚地意識到這點,但他不能過于直白地指出——歸根結底,讓零這麼患得患失,毫無安全感的人,是他自己。
默然片刻,景光才繼續輸入後半截話語,【高明哥哥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按照這進度,估摸着景光應該是剛和高明先生見面就撕馬甲的降谷零回憶起他們在紐約初遇時hiro叫他那聲「大哥哥」,癟了癟嘴。
血脈相連的兄弟之情,真的叫人羨慕。
【比我設想得快多了】
“……”
這是還在記當初他試圖隐瞞身份的仇。
總覺得這麼些年,幼馴染雖然在各種方面都成長許多,但還是有些地方不增反減,愈發幼稚。
諸伏景光能怎麼辦?隻能寵着呗。
【按你的計劃,做你想做的事情吧,zero。】
看到這條答複的降谷零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
短短的一句話裡,深藏着重于千鈞的決心與信任,令他深感肩頭之擔。
這個計劃的雛形,早在确定景光身份的那個晚上就已經萌芽。
他和hiro,必須擁有獨立于公·安之外,可以完全托付信賴的力量。
最初外洩景光卧底身份的警·視廳内部奸細是其一,真正關鍵的是,雖然副作用極大,但成功緻使景光變成孩童的人體·實·驗。
一旦這件事情暴露出去,究竟會有多少垂涎的視線落在目前唯一的豐碩「成果」上,一張張垂垂老矣又位高權重的貪婪之口,眨眼間就會将他生吞活剝,吞噬殆盡。
降谷零深愛自己的祖國,毋庸置疑,但他沒有自信泛濫,天真爛漫到相信她的高層全都毫無陰霾,大公無私。
來自背後的暗箭,最是傷人,亦最為緻命。
即将點擊确定鍵的手指懸在空中半晌,最終按下的時候,降谷零突然很想知道,hiro如今究竟作何感想。
諸伏高明放在客廳桌面上的手機乍然亮起。
署名為「0」的陌生賬号,往他的郵箱裡發送了兩份文件。
而他本人目前正在廚房裡,為弟弟煮着他想吃的荞麥面。
倚靠在沙發上,将身體蜷成團的景光專注凝聽着廚房方向傳來的動靜。
當高明哥哥問及他是否想要吃些什麼的時候,腦海裡第一個跳出的食物便是荞麥面。
長野縣的“信州荞麥面”早在18世紀就在江戶城聲名遠揚,明治後期便一直成為高級荞麥的代表,是他的故鄉最為出衆的特産,也是他童年裡難忘的一抹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