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那麼多國家,能定位一個也已經很……好吧,我承認這是個垃圾消息」
事實勝于雄辯,意識空間裡身上貼了許多補丁的白色圓球頹然地癱成一團餅。
「萬事開頭難」
縱然心中難免失望,景光還是強打起精神,「說不定下次修複就會有更清晰的顯示了」
「比如說是美國的哪個洲?」
系統語氣幽幽地講了個并不好笑的笑話。
「那也算是有進步」
形勢如此,再怎麼焦慮也于事無補。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卧底,首先需要的就是能夠自我調節的良好心态,很多時候,諸伏景光都看得很開。
「其實要我說,與其這樣子兩眼一抹黑地等着撞運氣,倒不如……借助一下外力」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系統其實也很窘迫,曾幾何時,他就是自己口中最大的“外力”,多少宿主靠着他走上人生巅峰,愛情事業雙豐收。沒想到如今他居然要指望自家宿主去找别人尋求幫助。
嘤,多年英名一朝盡。
諸伏景光眉頭緊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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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拒絕。”
裝飾豪奢,觥籌交錯的高檔餐廳,綠植垂枝,交錯掩護,足以擋住有心之人刻意窺探的角落裡,一場有關陰謀與血.腥交談正在繼續。
首先開口的是一位金發深膚,面容極為俊郎的年輕人,他随意地将手上的計劃書抛在桌面,森冷的寒光于那雙紫灰色的瞳眸裡閃動。
“執行這種注定會失敗的計劃,會影響我的聲譽。”
清朗的聲線卻難掩話語之間的攻擊性。
餐桌的另一邊,風情萬種的曼麗女性搖晃着手中的高腳杯,蔥白纖長的手指與深紅的酒液,濃烈的色彩碰撞,指尖徐徐劃過杯璧的尋常動作都流露出難以抗拒的冶豔誘惑。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足夠讓絕大多數異性——乃至同性都不忍粗暴對待的絕世佳人,然而她這一番不知是蓄意還是無心的姿态,卻仿佛隻是抛給瞎子一般,沒有換來絲毫動容。
“如果你特意邀請我出來就是為了借此展現自己魅力不減的話,我更推薦你去找卡爾瓦多斯。”
“真是不解風情呢,波本,這麼冷淡的态度可不像你,再說輔助我殺死逃離組織追殺的叛徒可是那位先生指定給你的任務。”
被波本難得一見的生人勿近抗拒态度所取悅,女子終于放下了被她把玩半天的酒杯,“時隔多年再次得到「萊伊」……又或者應該稱之為FBI搜查官,赤井秀一的消息,就這麼讓你興奮?”
“呵。”
熟悉的名字傳入耳中,波本的瞳孔也随之微不可察地收縮,他揚起唇角,略顯下垂的眼角分外無辜,配合上那張不顯年齡的俊俏面容,倒像是個未經世事的單純大學生,“有這麼明顯?”
“說這句話之前,先把身上的殺意收一收。”
貝爾摩德饒有興緻地單手托腮,眸光流轉,漫不經心地随口道,“我記得當初你和他差不多是同一時間段加入組織的,當時你們的關系就很糟糕,不過,真正惡化到連安排任務都要特意隔開的地步,應該是「那件事」之後吧?”
時隔多年再次被提及的往事,波本輕吸一口氣,鼻端似乎仍然萦繞着當日濃烈得足以将人淹沒的鐵鏽味。
那是在他最深沉的噩夢之中陰魂不散的味道,經常與之一道出現的還有那沒有盡頭的,鐵質樓梯被不斷碰撞所産生的腳步聲。
被懷疑了?還是簡單的試探?
“那隻「老鼠」的性命,本來應該是我更進一步的階梯,”刻意擺出的笑容收斂,當波本擡起那雙眸色轉淡的眼睛時,貝爾摩德終于感受到即使在組織内部也是威名赫赫的情報組top的帶來的壓迫感,“被另外一條令人作嘔的鬣狗叼走,太浪費了。”
“除掉自己前進道路上的障礙,不是很正常的做法嗎?”
慢條斯理的平靜語氣,其主人的面容卻因憤怒和仇恨而猙獰如惡鬼。
“朗姆要是知道自己的手下這麼有上進心,一定會相當感動。”
身為喜愛耍弄人心而被畏稱為魔女的樂子人,貝爾摩德對波本可是相當感興趣。
她眼中的這個男人,執行任務期間,任何時間任何場景下都能以一種遊刃有餘的完美狀态融入其中,獲得所想要的信息。展露于外的無辜,熱情,朝氣,溫和,善良,都是沒有瑕疵的真實,亦是可以随意抹去的假面。貝爾摩德甚至懷疑,他放任自己暴露出「遇到赤井秀一相關的信息就容易失去理智」這麼明顯的弱點,不過是鮟鱇魚頭頂上的那盞小燈,隻是另外一個緻命的陷阱罷了。
或許是神秘主義者天生看另外一個神秘主義者不順眼,藉由言語挑撥來讓對方暴露紳士外殼下野心勃勃内在的目的達成。像是沒有察覺自己剛才提及的讓波本受到不少刑訊的往事究竟蘊含了多少惡意一般,貝爾摩德自然而然地把話題重新轉了回來。
直覺帶來的短促異樣感并沒能引起她的注意。
“總而言之,我們那位精神稍微有點小問題的可愛殺人犯先生的行蹤就交給你來确定,不過先不着急控制他的行動,你知道的。”
當然,波本很清楚。
貝爾摩德需要那位已經初嘗剝奪同類性命「甜頭」的犯罪者再多沾點血,多到足夠把那位王牌搜查官的注意力吸引來。
至于為了将目标引上設計好死地而被獻上的,那些本該有着無限美好未來的無辜女性,哪裡又值得他們這群連骨髓都已沾染上濃烈屍.臭的食腐鴉在意。
男人的目光偏移,這間餐廳之所以在紐約享有盛名,除了主廚出色的烹饪技術,視野極好的夜景也是宣傳的一大噱頭,譬如距離這裡不遠處的那座,在層層燈光映照下愈發莊嚴聖潔的巨大教堂。
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波本語帶調侃,“在神明的注視下讨論這種事情,也許會下地獄也說不定。”
像是被什麼輕刺了一下,貝爾摩德的聲音頓時冷淡了不少,“難道我現在不是身處地獄嗎?”
身處組織這麼多年,以波本的情報收集能力,難道會不清楚貝爾摩德相當讨厭宗教相關的話題。
他就是故意的。
不過是對對方刻意試探的小小回敬。
「身處地獄」
不歡而散,目送貝爾摩德的背影自視線裡消失後,波本咀嚼着那個千面魔女最後留下的話語。
他于桌上支起雙肘,擡手掩住自己的面容,周遭無人,在确定再沒有任何窺探視線的當下,男人終于放任自己隐沒黑暗的表情定格于哀恸。
所謂的憤怒,怨憎,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的殺意,種種情緒,歸根結底,都是在近乎撕裂肺腑的龐大悲傷裡發芽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