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道瑛這人眼界太高,不肯委身于她。但合歡大典在即,她卻不能不找個雲山伴。劉巧娥來到了花谷,一邊緩步巡視,一邊在心底暗自思索比較着身邊的男子。
合歡宮男弟子已經個個都算玉人般的姿色了,但在她眼底,總能挑出些不足之處。
美則美矣,但脂粉氣太膩,那是地上的花團錦簇,都不如慕道瑛浩氣清英,高潔舒雅。
不想則矣,一想反倒愈發不甘心起來。
“劉、劉管事——”趙老二慌裡慌張地跑過來,打破了劉巧娥的沉思,“項管事正尋你呢!”
“項管事?”劉巧娥回過神來,心裡一個咯噔。
趙老二點頭如搗蒜:“正在那邊的花棚!”
劉巧娥一顆心筆直地墜了下去。
她雖分管浮雲谷東邊的花田,但在她之上,仍有個統管浮雲谷的“項總管”。
問及趙老二項竹月來意。
趙老二支支吾吾:“好像說……說是咱們花田送到庫房裡的那批花不行,具體的,小的也不甚清楚。”
“這不可能。”劉巧娥道,“送到庫房的花都是我親自點驗過的。”
事關六十年一度的合歡大典,誰敢輕忽?
各花田的花要先送到花谷庫房,清點檢驗無誤之後,再送往總庫,進庫前又要由專人再過一遍。
趙老二愁眉:“項總管在前面花棚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唉,總之仙長警醒着些吧。”
劉巧娥随同趙老二邁入了花棚。
項竹月冷酷的嗓音冰坨子似得砸了下來,“這些花也敢送過來,我看你們是真不打算要命了是吧?”
她面前跪着兩個抖若篩糠的雜役,瑟瑟地撲倒在地上。
劉巧娥過去見禮:“項管事。”
項竹月擡眼看她:“你來了。”
着人将花送到她面前,“你田裡的,看看怎麼回事罷。”
劉巧娥看了一眼,見花朵細弱,花瓣枯萎,一撚即碎,當機立斷說:“這不是我送過去的花。”
項竹月:“哦?當真?”
“若不是送你過去的,那這些花又是從何而來?”項竹月陡然作色,“難道有人渾水摸魚,貪污倒賣,以次充好不成嗎?!”
那兩個雜役聞言登時吓得魂飛九天,忙不疊磕頭喊冤。
項竹月冷然從袖中甩出一條長鞭,朝這兩人兜頭揮下,“便不是貪墨,也是渎職!既如此,這兩條性命也不必要了罷!”
長鞭如蛇出洞,迅如驚雷,去勢極快,激蕩周遭空氣泛起細小花火。
這一鞭若是抽實,那兩個雜役便要當場碎裂天靈,劉巧娥面色遽變!
想也沒想,五指一抓,硬生生将那長鞭攥入掌心:“管事息怒!!”
修士體格遠較凡人強健,這一鞭雖然沒抽斷她一隻手,卻也蓄勢極深,抽得劉巧娥掌心霎時皮開肉綻!裂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橫流!
趙老二并雜役:“劉娘子!”
劉巧娥忍痛迎上項竹月平靜的目光,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今日這陣仗壓根就是沖着她來的!
她在項竹月手底下做事,自認也算勤勤懇懇,謹小慎微,與她無冤無仇。
何必今日突然作色為難?
電光火石間,劉巧娥終于想起一人。
範舒雲!
前些時日,她才聽聞範舒雲從思過谷釋放的消息。
從被關押到釋放,僅僅這十多日的功夫,太快了!定然是他那位内門的姑姑在背後走動了關系。
内門弟子想要報複外門子弟,壓根無需自己動手,隻需對手底下的人稍稍釋放出這個信号,便有一大批外門子弟甘願為馬前卒。
果不其然,見她受傷,項竹月唇角綻開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我幫你懲罰這些失職的雜役,娘子這麼着急攔我作甚?”
對方既然是刻意尋釁而來,那再辯白也無意義。鞭勢太老,這一鞭之下,她已受了内傷,劉巧娥生生咽下一口血沫,當機立斷,先趕趙老二跟那兩個雜役離開。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項竹月也未攔她。
劉巧娥這才跪下認錯,“大人,全是在下的錯,在下方才想起,這一批是要淘汰的陳貨,是小的疏漏,才将這陳貨錯送到管事面前,險些誤了大事,還請管事息怒。”
她态度卑微,語氣讨好,袖子底下的那隻手血流不斷。
項竹月眼裡,劉巧娥不過蝼蟻,犯不着費多少心力,敲打一番趕出去也就罷了,便順勢剝奪了她這個分管花田的小職位,将人趕走。
劉巧娥一出花棚,手底下的雜役們都圍攏了上來。
趙老二:“娘子你這傷!可要緊?項管事到底是怎麼說的,奇了怪了,這一批花不應該有問題啊。”
劉巧娥受了傷,實在很難有什麼耐心:“别喊娘子,喊什麼娘子,如今我已經不是你們的娘子了!你們今後,小心行事,自求多福罷!”
一衆雜役都變色:“劉娘——怎會如此?”
但劉巧娥卻已經無心再羅唣。捧着傷手,劉巧娥皺眉往水雲澗而去。
她傷勢太重,不處理不行。
才出了浮雲谷,走到半路,迎面卻又碰上一行蒙面人攔路。
劉巧娥止住腳步,警惕地瞪着眼前這一行男人。她确信自己未曾見過這些人。
“範舒雲叫你們來的?”
“範舒雲呢?”
這些人也不回應她,為首一人一揮手,一時間各色靈光、寶器飛出将她團團圍住。
劉巧娥大驚失色,下意識想跑,非但沒跑出包圍圈,還被各色靈光擊中手腳關節,她腳下一軟,撲倒在地。
身上早已多出十幾道傷口。為首的那人走到她面前,拽着她頭發将她拉回去,擡手就給了她兩耳光,扇得她頭腦發暈,口鼻流血。
“小賤人。”
“跑?還敢跑?”
劉巧娥勃然變色:“老母嚴禁門人殘殺,你們怎麼敢?!”
“誰說的我們要殺你性命了?”
一道熟悉的柔媚的嗓音響起。
人群分列兩旁,讓出一條道路。
範舒雲陰沉着一張臉,緩步走近,“你讓老子吃盡苦頭——”
“劉巧娥。”範舒雲捏住她下颌,咬牙,“老子倒要問問你。是怎麼敢的?”
範舒雲來者不善,來勢洶洶,劉巧娥心裡一慌,觸目見他帶來的那些個打手,全身都軟了下來。
她心裡咚咚直跳,仍強作鎮定,冷冷說:
“範舒雲,思過谷沒把你關明白,你這是又想回去了?”
這是提醒她,合歡宮可不興殺害人命。
範舒雲卻輕笑起來,“我還真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你劉巧娥也有怕的時候。”
一滴冷汗從劉巧娥鬓角滑落,範舒雲指腹用力一抹,揩了那滴汗水,笑說,“誰說我要害你性命了?你我同門一場,雖然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歹,可我卻不能不顧念同門情誼。
“你說你,拜入合歡宗也這麼多年了,卻連雙修的雲山伴也無一個!我這不是友愛同門嗎?便尋來這一二三四——這幾個好漢子。”
範舒雲回望了身後那些男弟子一眼,饒有興趣道,“要不,你挑一個。”
“範舒雲!”劉巧娥尖聲叫道,“你敢?!”
“我敢?!”範舒雲面色遽變,揚手一巴掌甩得劉巧娥偏過臉去,“我怎麼不敢?!呸!小娼婦!别給你臉不要臉!”
“今日便是在這裡将你辦了,合歡宮内又有誰說我一聲不是?!”
合歡宮畢竟是以房中入道,風氣自與其他教派不同。奸-□□女這項罪名在合歡宮中自然不成立。
“倒是你,入了合歡宮這麼多年,還裝得什麼貞烈不成?”
劉巧娥忍不住瞧了一眼周圍那幾個男弟子,這幾人個個生得健碩雄壯,她心頭一顫,恐懼萬分。
說什麼顧念同道,助她雙修,說白了不過是采陰補陽。
這宮裡又不是沒脫陰/陽而死的男女弟子。
她面色終于霎時灰敗如雪。
範舒雲不意見到,如此桀骜跋扈的劉巧娥竟然蒼白了臉頰,咬緊牙關,發起抖來。
那是從靈魂深處泛出的恐懼,眼前飛快地掠過零零散散,光怪陸離的片段,勾連起那段最難堪,最黑暗,也最不願意憶起的回憶。
她是劉巧娥?
還是誰?
恐懼伴随着淩厲的殺意一同湧上心頭。
劉巧娥心膽俱裂,怒目圓睜,已做好準備虎撲上去,同這幾人咬個你死我活的準備。
風中忽然送來個熟悉的嗓音。
“哼,她劉巧娥算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