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閉合,漆黑地底照不進半點光亮,黑暗陰森,黏膩潮濕。
比起數百年前蘇蘭鏡和聖子所見的萬劫淵,無燼淵更幽暗邪性,萬邪滋生之地,連呼吸都如同割喉酷刑。
滴答——
濕熱滴落在洛凝側臉,血氣沿鼻尖淌下,砸在時序寒頸間。
從萬裡之上的高空墜落深淵,她被包裹在羽繭内,半點擦傷都沒有。
深淵内生長着諸多旁逸斜出的枝丫樹幹,魔息經年滋養下,枝幹變得如鐵堅硬。失重墜落時分,她耳邊不斷回響着,他砸上這些樹幹後的斷裂聲。
聽不出是什麼斷裂。
裂隙合攏,崖壁相錯,巨石如雨點砸落,而頭頂雙翼如傘撐起一片安然的天。
沒有半分緩沖,用肉身硬扛下震碎骨肉的痛楚。
淵底落石平息,洛凝支起胳膊起身,昏昧間急于檢查師尊情況,手背觸及紮入他胸膛的那柄匕首。
未有痛呼,隻有他胸膛起伏間的輕顫。
翅上碎骨刺穿血肉,鮮血淋漓的雙翼徐徐展開,發出令人骨酸的吱呀聲。
他放她離開。
“師尊……”洛凝吸着鼻子,眼前酸澀。
她伏在他身上,避開傷口,從儲物囊中取出枚碩大夜明珠照明,他心口的屠神匕需得盡快拔出。
是之前師尊尋來放在她妝台前的。
彼時覺得是師尊送師娘的物件,她拒辭不受。
師尊走後,她盯着妝台上瑩瑩發光的夜明珠出神,随後它就出現在了自己的儲物囊裡。少一顆,師尊也不會發現,她别扭地給自己找借口。
漂亮又會閃閃發光的物件,師娘喜歡,她也喜歡。
她阖眸歎息,不想此珠竟在這時發揮用處。
時序寒衣裳被罡風割破好幾道血口,洛凝扒開他胸前衣襟,裂帛聲在暗淵下清晰回蕩。
夜明輝光映照出他毫無血色的面容,時序寒身下血迹蜿蜒,她胡亂抹了把淚,不讓眼淚滲入他傷口。
洛凝幾個深呼吸,握上屠神匕刀柄。
堕下無燼前,他握住她手往心脈刺,她極力往外但架不住他力氣,屠神匕終還是刺入他心口。
兩寸有餘。
在多半寸,匕首刺入他心房,她便沒有師尊了。
屠神匕不僅刺傷身體,還會重創神魂。刀鋒入體一寸,頃刻之間便能封鎖靈力,令人毫無反抗之力。
若刺破心房,那他心魂便也散了。
洛凝手腕控制不住地顫。
時序寒感受到她的緊張,伸手虛攏住她腕。
他本就該死的。
阿凝心軟,未将他一刀斃命,那他再幫她最後一次。
隻要再往裡幾分就好——
洛凝意識到什麼,迅速打開他的手。
“不許動!”她惱極。
話音未落,縛靈索纏上他腰身雙手,時序寒被她壓在地上,牢牢綁住動彈不得。
她被氣得狠了,也不發一言,隻将夜明珠塞在他手裡。
時序寒面露欣慰,閉眼就擒。
短短時日,他教她的縛靈索已可随她心意而動,用至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
洛凝抿唇不再猶豫,一手幹脆利落拔出屠神匕,另一手并指用療愈決為傷口止血。
她素來用心于劍道陣法,療愈類法術涉獵不多,療愈決隻夠臨時止血。要為之恢複如初實難。
若再來一次……她一定好好學醫術藥理。
她伸手欲折來他羽翼為之止血,被時序寒輕輕擋去,“不必這樣耗費靈力。”
他經脈内魔息靈力逆行相沖,裂損内府如破敗棚屋,随便一陣風就能将其摧毀裂崩。
左右也隻剩一炷香了。
最後的時間他隻想好好看着她。
洛凝瞪他,兇得像隻張牙舞爪的貓。
時序寒莞爾,她這般模樣在他看來毫無威懾,反愈發惹人憐愛,叫人忍不住伸手觸碰。
洛凝盯着他,他掌心尚有未幹心頭血,血淋淋沿指尖滑落,令人心頭一緊。
“師尊要做什麼?”她有太多疑問需要解答。
用蘊靈陣汲取靈脈抽取靈力、改天換地将無燼淵移來九宸山,又解開無燼淵結界放出群魔……
還有,教她用屠神匕親手殺了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終是落下,“無事,取點心頭血罷了。”
她全然不信。
時序寒歎息,将左手握着的夜明珠還于她,“跟我來。”
被折斷的雙翼無法收起,血在他身後蜿蜒一路,血痕越發清晰。
原本漆黑一片的前路,忽而有了微弱光芒。
無燼淵底,一巨大靈陣明光流轉,古老繁複圖案镌刻其上,遠隔數十丈也能感受到其中蘊藏磅礴靈力。
洛凝呼吸一滞。
師尊解開無燼淵結界時,竟還分神禦靈結陣,烙刻于深淵之眼。
現有正統陣法和禁陣中,均未記載過如此古怪靈陣。但她可以肯定,如此大陣耗費頗巨,便是集世間所有靈力至多也僅能啟用一次。
“藏書閣密室抽屜裡的書,你已經看過了罷。”他背對着她平靜開口。
洛凝沉默。
“七百年前,舊世界灰飛煙滅,我一人飛升來到此間。我的心上人曾言,修煉成仙之日便是相見之時,可她并不在這裡。”
飛升之時恰逢此界動亂,山川崩裂,海水倒灌,魔息肆虐,蒼生倒懸。
他略微出手平定山海,隻是魔息斬之不盡,除之不絕,他便将被打散的殘息封印于無燼淵。
故此,天道許他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