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蘇康仲趕到醫院時蘇锵廷已從急診出來,同一位病症相同的大爺共居普通病房。
醫院走廊昏暗又明亮,蘇康仲走過一個個白色病床,病号和家屬擠在一起,側躺并卧,他們懷裡攢着紅色暖手袋,熱水在裡面翻湧,皺皺巴巴的像急診室亮起的紅燈。
蘇康伯瞥開眼,他不覺得吉利。
到了病房,他環視一圈,所有人都在。
不大的病房被擠得滿滿的。
蘇虞獨坐在一角,小椅凳上的她低垂着身,把頭深深藏進懷裡,兩隻手攢在一起,手心鼓弄着車鑰匙。
她害怕地,回憶着剛剛那一幕。
蘇锵廷不喜别人議論他的身體情況,他們沒打120,應醫生讓她開車送來醫院。蘇锵廷直挺挺的,應醫生就坐在他身上心肺複蘇。她雙手顫抖着,雙眼模糊,目睹了蘇锵廷在兩小時内心髒驟停兩次。
“剛脫離生命危險,但是還不能轉院。”
蘇施映開口為蘇康仲說明情況,淡淡地看了病床一眼,再暴躁的人躺在那片白上都會變得無助脆弱。
“外公那全天候命的急救團隊有什麼用,還不是每次都送到最近的醫院,救活了轉回去,救不活也不麻煩人家。”
最嚴重的心髒驟停被她涼涼嘲諷,句句紮心但也沒錯。
蘇康仲抿唇無言,他與這兩個外甥女感情一直不錯,這與蘇氏内部争權奪勢無關,純粹是因為他膝下無子,看着她們長大的緣故。
在家宴上得知蘇施映是私生女時,他也隻是驚訝,至今仍不能相信文嘉臨會出軌,還算友好的甥舅關系暫且未變。
“你們都回去吧,我在這陪他就好。”
蘇康仲揚揚手,主動攬下看護工作。
幾人沒推脫,點點頭。
蘇施映走前與文嘉臨對視一眼,沒多說什麼。
關于她生母的事,她還得再觀望觀望。
蘇施映邁腿離開,衣角卻被什麼頓住,低頭看了過去,蘇虞指尖顫抖着,道:“我不敢開車了……”
蘇施映無聲歎了口氣,送她回了獨棟别墅。
夜色冷到底,蘇施映拒絕了她的進門邀請。油柏大道靠邊,白車發出暖光照在車内兩人臉上,一愁一怨。
她靜靜看着蘇虞,她黏糊糊地撒嬌訴苦,總裁助理有多苦多累,外公暈倒後有多慌忙……
某人似乎忘了兩人現在的關系并不愉快。
“就是特别累啊……能不能,等外公把股份轉讓給我,我到時候悄悄地把它們都給你。”
蘇虞慢慢攀附上她的手,指尖繞着她手心,低低輕聲:“如果董事會不願,那我就不和許旬聯姻,你和他……”
“小虞!”
蘇施映出聲呵住她,慢慢吐出濁氣。
“我以為你去南裡的這半個多月早就明白了,電話裡的你,沉穩有條理,還和我談條件。你現在怎麼還這麼幼稚?”
蘇虞瞳仁微怔,張着嘴,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這是幼稚嗎?可她們的矛盾不就在這裡嗎?
股權、位置和家族認可,她甚至覺得她在“給予奉獻”。
“你應該明白,我們是回不到以前的。”
蘇施映掙脫開她的手,聲音沉了下來,“故事從你我出生起就已經注定了。這位置,以前我把它當榮光,現在我壓根不稀罕。”
蘇盈最初并未想過當上副董事長。在她理想的未來裡,蘇施映是MBA名校碩士,學成歸國後接任蘇氏旗下某公司總裁,繼而成長為最優秀的集團接班人,她一直為蘇施映灌輸這份精英精神。
但蘇盈沒想到,自己大哥養出個勢如破竹的兒子,自己女兒的理想竟然是當個演員,還将她那真心付出給她那劣根男友……
蘇盈不得不拽着自己,登上了副董事的位置。
“不過,不稀罕不代表我會把它們還給蘇氏。我可以不要,賣了抵押了,轉走送出去。”
蘇施映完全放松地躺回背椅上,輕笑。
“或者,順着外公的骨灰一把揚了!”
說着,一陣大風适時吹來,枯黃樹葉從遠處席卷到玻璃上。
蘇虞轉頭看了過去,耳後頭發垂落下來,遮住她意氣風發的往昔。
無情的蘇锵廷隻看重家族血脈,曾經對蘇施映的寵愛像場笑話徹底崩散,她像是一件蘇盈身上掉下來的珠寶,在他發現她是假貨時,便沒了價值。
這樣的家族,她沒什麼可留戀的。
可這怎麼可能……
蘇虞想象不到她的選擇會帶來什麼,她這一抛,抛下的不止是股權和錢,甚至還有地位和人際。
“可你,以後呢……”蘇虞擡頭看她。
蘇虞露了怯,臉上顔色黯淡,全部化成紅,流進眼,滾燙的淚便墜了下來。
蘇施映一瞬間晃了神,她在擔心她,她好久沒見過她哭了。
時間在車裡為她們靜了一會。
“對不起,小虞。”蘇施映低低笑出聲,重新伸出手,撫上她臉頰,“你比我可憐,别為我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