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地方也能碰到。”汲央垂在身側的指腹下意識摩挲,一副熟稔的口吻:“你來妖域怎麼也不遣人同我說一聲?”
他的視線掠過兩人腰間的青玉墜子,在明顯體格是男修的那位身上停留一瞬,眼神幾經變換,而後不動聲色地挪開。
宋初聞言一頓,面色平靜地摘下幕籬。站在對面的三人裡除了程衍,餘下兩位看起來屬實算不上好。她目光掃過宋行岩,頓了頓,而後蹙着眉朝他招手。
汲央見狀眉心狠狠一跳。
宋行岩耷拉着腦袋走過去,方一在宋初面前站定,就見他阿姐擡手伸向他的脖子。
他比宋初高半個頭,隻能微朝她傾身,感受着微涼指尖傳來的靈力一點點撫平脖頸上殘留的淤痕。
宋行岩眼神到處亂轉,突然想起幾個時辰前出城主府時,也有人這般锢住他下颚,強勢又不容置疑。
程衍那家夥不愧是他阿姐一手帶出來的,宋行岩仰着腦袋心下感慨,連掐人脖子的方式都差不離。
“一點私事來的虞城。”宋初的五指張開,虛虛攏着其下的脖頸。話語間算是接上方才汲央的随口攀談。
汲央看着此刻站在一處的兩人,湊得近時倒确有幾分相像。他不信邪地再度開口,心底暗戳戳抱有一絲僥幸:“我的部下說這是你弟弟。”
宋初收回手,極輕地"嗯"了一聲。
城西巷子裡的穿堂風還在吹,跳躍着拂過汲央的指尖,吹得汲央從指端一路涼進了心裡。他張了張口,卻蹦不出半個字,半晌後才幹巴巴地憋出一句:“可我從不知你還有個弟弟。”
仿佛她有個弟弟是什麼很特别的事,宋初一臉莫名地看了汲央一眼,轉而問宋行岩:“怎麼弄的?”
宋行岩聞言再次精神抖擻起來,活像鬧事的小孩等到了來撐腰的長輩。他直起身子,摸了摸脖子上已經恢複如初的皮,下巴朝罪魁禍首的方向一揚,眼裡俱是控訴。
宋初順着弟弟注視的方向看過去,另一頭入目的是滿臉尴尬的汲央。
“這是誤會,宋大小姐。”汲央幹巴巴地說。
白衣劍修有一瞬的沉默。
她恍然悟了汲央方才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這事說大說小都麻煩得緊,畢竟是他們先暗地裡進入妖域拿人。無論是幾人違令潛入城主府亦或在西城門附近與守衛的争執,若仔細攤開來算,難免會鬧到仙京與青泠台的掌事人耳朵裡去。
屆時幾人都讨不得好,興許還得挨頓訓斥。
但宋初自幼便可以說是被捧在掌心裡長大,除了修煉外幾乎沒吃過一點苦,宋府裡還從未有人敢忤逆她的性子。
難保她不會就地在這裡将他打一頓給自己的弟弟出氣,然後再脅迫他不許鬧到長輩那去。汲央頗為頭疼地歎了口氣,此次從都城一路風塵仆仆趕來虞城便已經足夠令他煩躁,現下還遇到這種事。
汲央見宋初等人皆蒙面出行,便曉得他們起先并不願事情鬧大。他輕咳一聲,在宋初發難前主動退了一步:“此事雖是誤會,卻也是我之過,宋道友勿怪。”
最後一句明顯是對着宋行岩說。
宋行岩所修的丹道修心卻不鍛體,他平日裡雖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身上的皮肉卻生得格外細嫩,稍微磕碰一下便要留痕。
饒是汲央隻在最初锢住他時指下使了力,事後淤痕留在皮膚上時倒是極顯眼。
橫豎不是什麼大罪,被人鎖喉說出去也嫌丢人。
心下雖這般想着,宋行岩面上仍是端了十足的架子,闆着臉矜持地點了下頭便算這事就此揭過。
見幾人就此和解,邊上候着的執燈衛适時上前,悄聲在汲央旁側耳語幾句。日光照在束發的玉冠上,襯得玉澤溫潤。不知聽到什麼,大妖神色漸冷,轉而撩起眼皮,目光輕輕落在蘇豈身上。
“不急,”他慢條斯理地擡手,邊上的人便識相退開:“我還有事同宋初商議。”
封着靈魅的鎖靈盒還靜靜躺在宋初的芥子袋中,宋初眸光清淺,語氣平靜無波:“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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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城主城的東邊街道有套占了近半條街的宅院,謝琢起先領着衆人順着劍芒找到城主府時還曾路過此處,誰曾想僅半日的時間便踏進這裡。
院子的格局方正,庭院正中生着一顆成了精的梧桐樹,樹身壯碩約莫有四人合抱粗,頂上的樹冠枝葉繁茂交錯,幾可蔽日。
“這樹長得這般大,化為妖身想必是隻魁梧的妖?”宋行岩一面說着一面走上前,手正要觸上樹幹摸上幾把。
跟在邊上的執燈衛看得兩眼一黑,心道這宋家的小少爺還是和多年前在仙京一樣鐘愛惹事。
“不識相的人修小鬼,你說誰體壯?”話語自梧桐樹身内部傳來,許是悶在樹裡的緣故,襯得聲音沉悶粗犷。
勁風呼嘯而起,帶着一股濃郁的妖氣,濃密的枝葉唰唰地響動,影子投在地上似百鬼亂舞。妖風咧咧,一道逐漸凝實的虛影從樹腰裡探出半個身子,兩手撐着樹幹逐漸往外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