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栎山突然之間起了興味,眉毛一挑,“殿下且說。”
我道:“你喜歡男子,是什麼時候察覺的?天生便這樣,還是後面突然有一天轉了性子,從前我離京的時候,沒看你這樣過,國子監裡面那麼多青年才俊,你也似乎不太往來。”
“小王隻是欣賞美人,男人女人,有什麼幹系?是從小就這樣。國子監裡面那群,小王并不覺得有什麼美處,喜歡男人,也不是見個男人就喜歡,喜歡美人,也不是長得美就喜歡。殿下也不必當作是什麼怪事,像我這樣的不少。”
他說着,話鋒一轉,“殿下問我這個,莫不然真如康王所說,對那位狀元郎見色起意?”
我不語,心想這老闆動作怎麼這麼磨蹭。
“殿下若想試試此道,小王看這慕玉館裡面便有不少相貌好,體貼的公子,依照殿下的條件,絕對沒有不願意的。殿下何故去碰有官身的,麻煩。”
我道:“這些話你我私下講講可以,莫傳了出去,朝中當官最怕這些,名聲有礙。”
“殿下跟那位八字還沒一撇 ,處處卻替他擔心,小王看殿下中毒深已,恐怕比康王殿下還該治治。”賀栎山聲音輕松,“放心,小王曉得分寸。”
那老闆就在這時候來了,穿着一件繡花的長袍,黑色的錦靴,面若敷粉,身材纖細,身量不高,穿的顔色也很清淺,遙遙見了分不清男女,近了走過來跟賀栎山搭話,才能聽出來嗓音有些低啞。
這人大概三十出頭的年紀,當老闆還算年輕,賀栎山跟他寒暄着,問他最近生意如何,他也都一一笑着應答,不時看我兩眼,賀栎山便主動道——
“這是我一位朋友,你稱他柳公子便是。”
我自認了姓柳,也跟那老闆說了兩句,就這麼打過招呼。賀栎山接着跟他套話,問最近有沒有什麼人在這裡住得久,跟一個叫文桃的清倌走得近。
那老闆說是有這樣一個人,在慕玉館住了有七日,是位年輕公子,姓竹。
聞言,賀栎山看我一眼。
我點了點頭。
賀栎山跟那老闆道:“那位竹公子在哪裡?本王跟他是舊友,聽說他來了這裡,想要見一見他。”
老闆沒有猶豫,就這麼帶着我二人到了三樓的一間房門口,他率先敲了敲門,叫了一句“竹公子”,裡面很快傳出來一個聲。
“誰?!”
隻這一個字本王就辨出來是景杉無疑,不知為何心頭一股無名火,一腳就将門踹開。那老闆吓了一跳,往後倒退了兩步,賀栎山跟他耳語兩句,他轉頭便走了。直到人消失在樓梯,賀栎山方才走到我身邊。
“冷靜,殿下冷靜。”
“你平日裡荒唐也就算了,如今宸——你娘正給你說親,你跑這種地方來,傳了出去,你要叫你爹娘面子往哪裡擱?”
我跨進門,一準往床上去尋,卻發現那簾帳開着,床上卻空無一人,反而靠窗的位置一張桌子邊坐着兩人,其中一人就是景杉,另外一個穿得清涼,叉腿坐着,能看到皮膚顔色,白得驚人。
一聽我講話,他頭蹭地轉了過來,是個身材瘦弱的青年,隻是兩頰幹癟,像沒吃飽過飯,外頭光照進來,臉上的粉就這樣順着顴骨往下掉,“誰啊你!”
他伸手指着我,景杉跳了起來喊了一句“三哥”,緊接着将他伸出來的右手按了下去。
我指着那小倌呵了一聲:“你出去。”他叉腰站了起來,對着我罵了一句,聽不清楚是什麼,賀栎山走過來,他本來還要再罵,突然之間便噤了聲,縮着腦袋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景杉,腳蠢蠢欲動往外挪,賀栎山拿扇子指着他道:“你且出去。”
他“蹭”地一下便往外面溜,本來已經走出去了,腳步聲又往回傳了幾下,過來将門帶上。再就是噔噔的下樓聲,漸漸遠了。
“三哥,你怎麼來了……”景杉匆匆朝我走來,引着我在桌前坐下,突然之間話鋒一轉,“對了三哥,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撓着腦袋,怒錘了一下桌子,将桌子上的骰子震了起來,蹦了一個到地上,咕噜咕噜滾到賀栎山的腳下。
“常金這吃裡扒外的奴才……昨晚叫他回去拿銀子,到現在還沒過來,原來是去告我的狀。”
賀栎山蹲下身将骰子撿起來,放在桌前,“咦”了一聲,“怎麼康王在這兒賭骰子呢?”
我定睛一看,那桌子上擺了有兩個骰盅,還有一張借條,白紙黑字,按壓了手印。
“你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指着那骰子問景杉,他立馬就道:“我跟那小倌賭錢來着。我聽别人說文桃——就是剛才出去那個,從前跟人學過賭骰子,跟他玩過的客人沒有幾個赢過他的,有一點名氣,我就想來跟他學兩招……”他說着兩眼一瞪,“三哥,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我難道跟賀栎山一樣嗎?”
賀栎山正喝着茶,突然嗆了一聲。
“我要是跟賀栎山一樣風流,我康王府家底早就空了,倒欠不知道多少錢。”景杉一本正經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三皇兄你放心,我絕無可能染上這種癖好,你上次提點,我已經記下來了,而且……”他說着,突然之間壓低聲音。
本王湊過耳朵聽。
“三皇兄,實則這次是我刻意為之,上回你進宮跟我母妃說了涵甯的事兒,她是打定主意不跟涵正當親家了,不過又挑了吳英的女兒——就是上回她選的另一個,說無論如何都要在今年成婚,說選了個最好的日子,錯過便沒有了。”
“這件事是她通知我,說已經跟父皇說了,吳英那邊也很願意,”說到這裡,他突然開始掉眼淚,耳朵紅起來,“我連見都沒有見過,就要我去娶她,三哥,我母妃拿那些主意,從來都沒有跟我講過,她找誰算的,又是怎麼跟吳英說的,統統都是她在拿主意。”
“我馬上就要娶妻。日子就在下個月,她已經說好,不準我推拒。我沒得法子,想了這個下下之策,想着來這裡住上一段時間,傳出去我好男風,吳英那邊知道了,自己去退婚。”
賀栎山“咦”了一聲,“可是康王殿下,你化名竹公子,誰認得是你在這裡風流?”
景杉道:“哦,這也是我的一計。”
賀栎山道:“是什麼計?”
景杉道:“我要是說我來了這裡,許多人都知道——譬如三皇兄和安王,你們不就馬上來了嗎?捉我回去。事情便到此為止。反而我化名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等到拍賣的時候出現,報上名号,來的人便知道我在這裡住了許多日子,相好是哪個,這麼來來去去的打聽,馬上更多人去傳這件事,不日我就能聲名大噪。”
趕在景杉名聲大噪之前,我和賀栎山将人從慕玉樓帶了出來,景杉十分不情願,賀栎山便說——
“其實康王殿下你有沒有想過,你好男風的事傳出去,吳英那邊也不退婚呢?”
他當下就噎住了。
賀栎山又道:“反而從此之後,宸妃對你意見更大,管你更多。”
送了景杉回府,我和賀栎山一道往回走,夕陽西下,在地上拖拽出一個蕭瑟的影兒,别牆之下,我聽見他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