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夕,昤予在中午差不多的時間,敲響了岑拾的房門。
等待到岑拾開門,昤予一手輕撫着旁邊的門框,一手抵住門,“我帶你去個地方吧,就當是回報你收留我,怎麼樣?”他說話的聲調輕快,似乎是馬上要出門玩耍的喜悅。
岑拾覺得今天的學習任務,完成的差不多了,就算是出去玩一玩,應該沒關系的。想通了這一點,心中頓時明朗許多,微微點頭,“可以。”
暮春的風裹挾着潮濕的水汽掠過長江江面,昤予與岑拾在鐘家村公交站下車時,站台電子屏正顯示着15:27。
昤予擡手将額前碎發向後捋去,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線,他擡腳踢開腳邊一顆小石子,示意岑拾跟上。兩人沿着斑駁的梧桐樹蔭前行,經過三個鏽迹斑斑的消防栓與半開的鐵門,拐進了一條藏在鋼筋森林裡的隐秘巷道。
兩側居民樓外牆的水刷石早已剝落,露出内裡泛黃的石灰層,像極了被歲月啃噬的陳舊書頁。連接兩棟樓的晾衣繩上,褪色的碎花床單在風中翻飛,與牆角瘋長的爬牆虎形成荒誕的對比。
貫穿整條街道的紅磚路面,在經年累月的碾壓下泛起溫潤的光澤,那些深淺不一的磚縫裡,還嵌着不知哪朝哪代的青苔與碎石。
巷道入口處歪斜的鐵架上,"我愛漢陽"的霓虹字牌隻剩"漢陽"二字還倔強地亮着紅光,"我"字的半邊燈管早已不翼而飛,"愛"字的筆畫則扭曲成詭異的弧線,像被時光折斷的誓言。
昤予單手插兜,駐足凝視這殘破的招牌,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記憶突然回溯到幾年前的某個黃昏,那時的霓虹還完整地閃爍,卻沒有任何人的陪伴。
沿着巷道深入百米,一段生滿鐵鏽的鐵軌突兀地橫亘眼前。半截綠皮火車車廂斜倚在軌道盡頭,車窗玻璃殘留着蛛網般的裂痕,褪色的紅漆車身上,"漢陽站"的字樣依稀可辨。
岑拾的目光被鐵軌吸引,不顧昤予的勸阻踏上枕木。碎石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響,第三塊枕木旁,褐色的污漬在陽光照射下泛着油光,驚得他如觸電般跳回大理石步道。
"這地方像被時光遺忘的孤島。"昤予用指節敲了敲斑駁的磚牆,發出沉悶的聲響,"當年城市改造,這片因為産權糾紛保留下來,反而成了真實的城市标本。"他扯了扯領口,指向鐵軌旁半塌的紅磚房,露出窗台上枯萎的多肉植物,"看,那些陽台的鐵欄杆還是90年代最流行的螺旋紋,現在新建小區哪還會用這種設計?"
岑拾低頭研究着軌道邊的大理石步道,發現每塊石闆都刻着不同的數字與符号。
昤予蹲下身,指尖撫過刻痕,喉間溢出低沉的解釋,這是早期鐵路工人留下的檢修标記,那些看似随意的刻痕,實則是精密的工程密碼。
“這裡基本沒人,我初中的時候來過,雖然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但是我覺得這裡很棒。”
昤予仰頭望向身旁的岑拾,對方脖頸處露出的半截銀鍊随着步伐輕輕晃動,頭頂發旋幾乎要觸到懸垂的梧桐枝桠。
早春厚重的外套在兩人身上堆疊出相似的輪廓,唯有岑拾插兜時自然垂下的手腕,比昤予多出一截皮膚。這份刻意保持的并肩而行在碎石路上維持了不到五分鐘,岑拾便放慢腳步,任由影子逐漸漫過昤予的鞋尖。
穿過大理石鋪就的步道,鐵軌在綠皮火車尾部驟然斷裂。圍欄上纏繞的鐵絲結滿蛛網,縫隙間鑽出的蒲公英,正把種子吹向遠處重新接駁的鐵軌。
"以前這裡好像還是什麼紅景點來着,在我來的那會兒就已經沒遊客了。"昤予用鞋尖碾開鐵軌旁的枯葉,露出下面半埋的啤酒瓶蓋,伸手扶住傾斜的木牌,金屬支架在掌心發出吱呀的呻吟。
岑拾伸手觸摸斷軌處扭曲的鋼軌,是冰涼的觸感。"無人問津倒保留了最原始的狀态。"他的聲音驚飛了栖在車頂的斑鸠,灰影掠過前方粉白相間的磚牆,"就像被時間封存的切片标本。"
“嗯。”
褪色的粉色牆面上,"網紅打卡點"的亞克力标牌歪斜地挂着,背後黏膠痕迹在磚縫間拉出蛛網狀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