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籠罩了33個人,幾秒後,俞伽睜開眼。
她站在156寝室裡。
天色陰暗,冷風打進窗子,床被一面鏡子替換了。鏡子裡,俞唐被幾個人摁在櫃台上,目光穿透鏡面,遙遙望向俞伽。
假的。
都是假的。
俞伽深呼一口氣,轉頭闖出156,迎面和張書齊撞上,張書齊問:“方青源住幾零幾?”
俞伽邊跑邊喊:“101——”
主線任務直接将宿舍樓複制粘貼,101在整棟C字宿舍的最尾端。路過某間寝室時,俞伽忽然原地刹車,一把推開窗。
宿舍裡,少年犯心髒被前後貫穿,死不瞑目,胸口殘存着攻擊的靈力波動。
“是自殺,”張書齊握住屍體的手腕,感知到殘存的靈力,“她捅穿了自己的心髒。”
俞伽青着臉,隔壁忽然爆開一聲慘叫,她連忙踢開隔壁的門,卻還是晚了一步。
從官網兌換的攻擊陣法炸碎了少年犯的身體,連眼球甚至都被撕成兩半。
“……”
俞伽心裡越來越涼。
鏡魔即心魔。原來管理員提示的不是賓得古堡,是主線任務。
嘭!
樓頂有人抱着鏡子墜樓自殺,身體呼嘯而過,挂起的冷風掀動着俞伽的頭發。
“……如果俞唐沒有造一個假鏡屋,”俞伽喃喃道:“你有把握離開宿舍嗎?”
張書齊沉默了一下:“沒有。”
她鏡子裡的畫面和俞伽類似,隻是角度不同,俞伽看到的是櫃台上的俞唐,她看到的是櫃台邊的刀。
“銷毀鏡心也是誤導,”張書齊沉聲說:“乍一看到這個任務名稱,大家一定會以為打碎鏡子就能找到裡面的鏡心。”
“不能攻擊鏡子!”
俞伽轉頭,扒着欄杆大喊:“不要攻擊鏡子!不能打碎鏡子!攻擊會轉移到你自己身上!!”她的聲音在C字樓裡環環擴散,可惜樓頂烏雲密布,一聲悶雷掩蓋了所有的聲音。
血與慘叫在越來越多的房間中響起。
-
方青源是被雷聲驚醒的。
她擡頭,猝不及防撞到頭頂,耳邊跟着響起又一串雷聲。
……我在哪兒?
這是什麼地方?
周圍一片漆黑,直覺告訴她,這個地方非常熟悉,好像她人生的前14年一直被困在這裡——
14年?
方青源一愣。
她伸出手,櫃子外有月光落入:這是一雙六七歲孩子的手,很白,似乎有點營養不良,骨頭瘦弱,血管清晰得過分。
方青源蓋住暈乎乎的頭頂,心想:奇怪,我才六歲,哪裡來的十四年。
她爬出櫃子,雷聲劈得她又是一抖,腳下磕到櫃角,整個人砸到石地上,血瞬間從膝蓋流出來。她想哭,開門聲響起,她又把哭聲憋了回去。
進門的是一個個頭很高的男人,酒氣熏熏,他左臉和右臉被黑線縫着,似乎曾被人劈開過。
左臉長得像管家,右臉像廚師長。
看着那張臉,方青源本能地恐懼起來。
男人沖進來,重重踢到六歲的方青源身上:“讓你哭!讓你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你媽克死了她媽,你克死你媽,也要克死我!是不是?給誰哭喪呢?!”
方青源慌不擇路爬回櫃子,拉上櫃門,牢牢揪住櫃子的邊角。男人在外面扯把手,六歲孩子稚嫩的手指很快流出血,她大哭出聲,卻還是不敢松手。
難以形容的髒話從男人嘴裡噴湧而出,他一腳一腳地踹着木櫃。
隔壁兩家全都習慣了,甚至懶得關上窗。男人發完瘋,一覺起來就會挨家串門道歉,那小姑娘總被他領着,站在門口,畏縮生澀地彎下腰,牽着父親的手。
她痛恨這個将傷口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底下的流程,但她認為這是值得的。一連串規規矩矩的道歉裡,方青源總會收獲一籮筐拐彎抹角地保護性稱贊,諸如“這小孩真乖”“好好對你女兒”“以後要指着孩子養老呢”……諸如此類。
男人這時就會抱着她哭,哭這些年一個人帶她受的苦,對天發誓以後肯定不再動手,回家的路上還會給她買一袋子小零食。
攏共不超過10塊錢的垃圾食品,用黑袋子裝着,一袋又一袋,反反複複地出現在方青源初中之前的人生裡,出現在男人一次又一次醉酒、拎着她挨家竄戶的道歉中。
無緣由的暴力與憤怒,有緣由的道歉與欺哄。方方正正的小櫃子裝着六歲的方青源,就這麼裝了很多年。
……
“咣!”
俞伽一腳踢開101的門,“方——?”
張書齊:“人呢?方青源不住在101嗎?”
101是空的,裡面沒人。
俞伽焦急地抓頭發:“沒有概覽沒有提示沒有方青源……獄警呢?姚添臻呢?姚添臻是不是知道雙重人格原劇情來着?”
遠遠的,有人跑出C字樓中央,是羅托托。瘦弱的小姑娘扒着樓頂欄杆哭喊:“俞伽姐!書齊姐!老大,老大她……全是血!救命啊!”
“鐘娜幹什麼了?!”俞伽扯着嗓子回叫:“你看見姚添臻了嗎?!”
——轟隆!
大雨劈頭蓋臉砸了下來,廣播斷斷續續:“副本……雙……重人格,主線……任務,銷……銷毀鏡心。”
“提示,您的剩餘時間……還有:5分鐘。”
“姚姐在給老大止血!”羅托托被劈了一臉雨,她擦着臉上的水,喊得撕心裂肺:“止不住!”
操。
操。操。
怪不得方青源不想帶人進來。
十分鐘的主線任務。
他爹的這個副本到底怎麼打?
俞伽用力搓了把眼睛,電光火石間,突然想起方青源在進副本的山門時說的話:“……實在打不過,去找靈力最薄弱的地方,刻一個通靈法陣。管理員收到信号,必須帶人進來救你……”
靈力最薄弱的地方?
俞伽猛擡頭:“羅托托!”
-
五分鐘?什麼剩餘時間五分鐘?
方青源滿臉是血,縮在櫃子裡,渾身發抖。櫃子外,男人翻出一隻釘錘,毫不留情地砸穿櫃門!
嘣!
方青源被扯出木櫃,男人的錘子迎頭砸下——
一隻圓滾滾、軟乎乎的東西彈到方青源身前,錘子陷進去,男人一愣。
隔着眼裡的血,方青源看到一隻黑熊頭套。熊長得很怪,臉上印着兩隻過分顯眼的腮紅,渾身濕漉漉的,似乎剛在酒池裡泡過,紅酒味很大。
那個年代,“熊本熊”的大名還不夠響亮,可方青源一見到它就知道,這是李微炘在湖邊撈了半天也沒撈到的那隻熊頭。
——等一下,李微炘?
李微炘。
她用幹澀的嘴唇默讀出這個名字。
這不是隔壁搬來不到一年的鄰居姐姐嗎?
被扯出來的方青源不再是六七歲的模樣,高了很多,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身形依舊清瘦,但不再過分孱弱,隻是氣質疏離冷淡,看起來不太愛搭理人。
男人手裡沒有釘錘,他醉醺醺地靠在床頭,老了很多,桌頭撂了七八隻啤酒罐子,他回憶往昔,從他家的老祖宗回憶到他的老婆。
“你知道你媽為什麼死嗎。”男人打了一個長長的嗝,味道很重。
窗外雨砸着窗,又響又沉。
方青源動了下頭,沒看他。她身上多了幾塊鞋印,後背火辣辣的痛。自打方青源上初中、長高了之後,男人就很少動手了,這是近一年來男人第一次動手。
“你媽!不是生你大出血啊,不是……”男人語重心長地拉起方青源的手,想和她談談心裡話,這話已經憋了十幾年了,“是你兩歲半,我記得清清楚楚,你兩歲半……你媽發燒,在床上,燒得不行啦……所以我沒叫醫生。”
方青源幽黑的眸子一動,窗外驚雷閃過,在瞳孔中勾出一道尖細的白光。
“你媽能克死她媽,克死你姥姥,萬一又克死我呢,對不對?還有你啊,我也是為你好,知道你姥姥怎麼沒的嗎?你媽剛爬出你姥姥的肚子,你姥姥就歇氣了!那臉,嘩得一下就黑了!死人一樣!我還聽說……”
雨下得愈來愈響,方青源一邊聽着雨,一邊聽男人的“心裡話”。她嘴邊滑下一縷鼻血,是剛剛被打時在木櫃上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