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喇——

派出所的金屬門拉開，方青源渾身濕冷，雙手铐在冰涼的手铐裡。

身後警察推了她一下，似乎嫌她晦氣，推完還拍拍手，罵道：“畜生，連親爹都殺。”

方青源低下頭，跟着另一名警察走過走廊，穿堂風冷極了，她隻走了幾步就再也邁不動腿，雙腿像被節肢一樣沉。

女警皺眉，正要催促，門外忽然一陣嘈雜，有人邁開大步子走進來，腳步聲清亮、沉穩，不知為何，又隐隐有些急促，似乎趕着去見什麼人。

“黑刹大人，您這樣不合規——”

“我合過哪門子規？”

“不是，車部長已經下了調令，您從今天開始就不是平津芥下門的——”

“嗐，怎麼行呢，我生是平津的人，死是平津的鬼。”

“鬼”字剛落下，那人笑吟吟的目光就看向方青源。

方青源看不見那人的眼睛，但能感受到對方的視線。這個不知從哪兒蹦出來的“黑刹大人”可能剛從某個cult級案發現場出來，渾身上下都是血，身後跟了一連串血腳印，看起來比方青源還要凄慘。

似乎是怕吓到人，“黑刹大人”随便抓了一件黑色工裝服外衣，草草套在身上，兜帽扣得很嚴，軟踏踏的兜帽下是一張黑色防毒面具，上面滑着不明顯的血流。

後來的一個月裡，這張臉上換過很多面具，方青源始終沒能看清她的臉。

——這些血應該都不是她的，不然她也走不了這麼快。

方青源判斷到。

“方青源？”黑刹在面具上擦了一下，笑着說：“是就應一聲，别傻站着。”

方青源隔着幾縷濕發，透過縫隙看對面的人。好半天，她低頭應了一聲。

聲音很小，比蚊子飛還弱。

“怎麼濕成這樣，”那人大步走近，在她濕乎乎的頭頂摸了一把，随手撩開她眼前的碎發，“警察告訴你了吧，你被納入芥下門少年班的觀察名單，不用進少管所，要進副本。”

被人按着頭的感覺并不好，方青源企圖挪開自己的頭，但坳不過對方手勁太大。

“回話。”黑刹說。

方青源：“……告訴了。”

“好。”黑刹的手從她頭頂落下來，但沒有收回去，也沒有像那個警察一樣，就算是隔着衣服杵一下，也要拍拍手，除掉晦氣。

方青源眼前一黑，被人結結實實地抱住，遭警察杵了一下的脊梁被輕輕拍了兩下。

耳邊聲音落下來，也很輕：“今天起，我就是你在芥下門的帶教。”

方青源從單元樓外被警察押上車，彼時大雨磅礴，寒風刺骨。可這個擁抱如同嚴冬裡的一把烈火，出現地猝不及防，轟轟烈烈地将熱度傳了滿身。

她動了下幹澀的喉結，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道：“……血。”

黑刹後退一點，但沒松手：“什麼？”

“血，”方青源說：“你身上有血。”

黑刹：“……”

黑刹：“你身上的血比我少嗎？”

方青源剁了她父親八十刀。大雨沖了她那麼久，還是沖不掉紅色。

被黑刹一抱，她身上不單有父親的血，還蓋了一層不知是誰……或者說什麼其他東西的血。

可莫名其妙的，方青源忽然感覺這些血沒那麼刺眼了。

或許是對面有一個更紅的反面例子吧。

方青源扯着黏糊糊的衣服，嘴角勾了一下，勾得幅度很小。

“開心了？”黑刹在她肩頭拍拍，一擡手，“走，跟我回家。”

－

這是四年前，方青源十四歲。

出于一些原因，黑刹沒接釜山調令，執意留在平津，導緻釜山出現的惡鬼隻能由黑刹的族妹暫為鎮壓。

朱雀一族有着鎮壓、燒毀停留于人間惡鬼的明火，代代單傳，算到最近的一代，剛好傳到黑刹手裡。

平津芥下門對黑刹違抗調令頗為不滿，撤掉黑刹一部分行動資金。

黑刹憑白少了大半生活費，還要養一個剛剛殺爹的小孩，頭一鐵，撈起殺爹小孩就跑到團結湖少管所，向老同學所長要了一間帶閣樓的寝室，和小孩一起安置下來。

那間寝室是C字樓的首樓，一樓第一間，門牌号301。

黑刹托人為方青源内置了一個團結湖副本賬号，賬号由芥下門系統自動生成，是一個測試号，隻有五個字符：Robot。

說是雙人寝，但黑刹常常不回來。

偌大的房間，方青源抱着黑刹的外衣，盯着門牌号上的301，一等就是一夜。

……

霧氣消散，方青源回過神，倏地抖了一下手。懷裡抱着屍體的觸感還在，她低頭看着空蕩蕩的手腕，有些出神。

頸後滾燙，她用力按了按肩頸，不确定這是騰蛇詛咒的副作用還是看到鏡子的副作用。

其他人的恐懼物都在副本出現了，但她的恐懼物……方青源擡頭，見姚添臻正和俞伽聊得熱火朝天；錦囊裡的字條擺在桌上，随着褶皺自動半卷了一部分。

被301電過的D區少年犯還在哭。

方青源：“……”

“目前就是16個，”姚添臻忽然揶揄道：“你的恐懼物是什麼？也是301？”

俞伽搓搓下巴：“有可能，不然301不會長那麼大，史前巨怪的大小啊，這屋子裡至少十個人怕她——方青源，你不會也怕301吧？”

姚添臻轉頭，眼裡十分期待。

方青源瞥她一眼，又瞥俞伽一眼，慢慢道：“不，我怕花瓶姑娘。她個頭小，但打人疼。”

俞伽：“……”

姚添臻：“……”

姚添臻想了想，問：“你進過B級本嗎？”

廣播突然打斷少年犯的讨論：

“滋啦——副本加載中。”

“加載完畢。”

“提示：本輪次仆人數量不夠，主線劇情無法有效展開，不能使用道具。”

有腳步聲從樓上走下來。聽到不能使用道具，姚添臻眼皮一跳。

在場隻有她不是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