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時低頭勸說道:“府上大夫并非是遊手好閑之輩,本官可以叫他們為你醫治。”
天地嚴寒,若沒有地方可去,那就隻有死路一條了,容時既然要多管閑事,那麼無論此人是誰,都不會袖手旁觀。他直接叫人把孫亦寒擡到了馬車裡,帶回府上醫治。
“怎得,”孫亦寒再開口便是譏諷,“容大人竟要與我這窮酸書生為伍。”
容時忽略了孫亦寒的諷刺,問道,“誰幹的?”
孫亦寒嘴角勾起一抹笑,刺眼極了,“與你何幹。”
府醫聽得冒出了冷汗,這人簡直就是在找死,這些年有幾個人敢這麼和首輔大人這樣說話。
容時自顧自的回答道,“那就是孫總管。”
孫亦寒無心猜測容時是怎麼知道的,他把頭瞥到一邊去,不再正眼瞧他。
“你的腿徹底廢了,”容時坐在床邊,手裡抱着一個暖爐,他不跟孫亦寒迂回,直白的說道,“沒有救治的可能了,而且你中了毒,若能撐過今年冬天,或許,尚有一絲轉機。”
孫亦寒咬着唇,舌尖嘗到一絲腥味,他埋在被子裡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從他的腿沒有知覺後,他就已經猜到了,但是親自聽到這個消息,他依舊難以接受,壓抑了多日的痛哭與怨恨,終于在此處如決堤的洪流一般爆發。
母親死時,他不曾哭,摯友向他訴苦,他亦不曾哭,四處碰壁為人恥笑,而當他的雙腿殘廢,當他再也不能站起來的,隻能向他人乞求,他折了一身傲骨,他不得不向命運低頭。
勁節虛懷氣自舒,滄桑閱盡意何如,一身傲骨無人識,淩雪迎風總不孤。
“容時,”他哽咽道:“我恨燕京。”
容時心中一緊,蒼涼而無奈,他望向了窗外,天地茫茫。
天下寒士都妄想在燕京一展鴻圖,多少人擠破了腦袋來到這個地方,孫亦寒在他最想留下來的地方,折了一雙腿,半條性命。
趙自秋呆呆的看着孫亦寒,昨日的意氣風發恍若隔世,那個寫下東樓賦的人不複存在,他有些茫然。
他開始拎不清了,他張了張口,想去安慰孫亦寒,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憋了半天,才道:“孫兄,我......”
孫亦寒苦澀的笑着,“趙兄,我認了。”
一股難言的情緒湧上心頭,趙自秋也覺得沒意思,垂下了腦袋,喃喃道,“認命?你我同為寒門,我尚且還未認命,你卻.....”還沒說完,趙自秋也閉嘴了。
他知曉孫亦寒的家境,孫亦寒父親早年去世,母親獨自将孫亦寒撫養。孫亦寒命是苦的,也許他從未嘗過甘甜。
如今這副樣子,更是多重打擊。孫亦寒受盡了折磨,隻因不願意為孫總管一介閹人題詩就被打折雙腿,何其殘忍。
容時聽了許久,孫亦寒平靜的說完了七年的所有經曆。他走上前,拍了拍孫亦寒的肩膀,“若是撐不住,便回去吧。”
孫亦寒拭去額角冷汗,毒又發作了,他五指緊緊的扣去腿上皮肉,“無礙。”
趙自秋這才反應過來孫亦寒面色比剛進來還要白上幾分,連唇色都已經褪去,但他無能為力,連他自己都被囚禁着。
孫亦寒眼中恨滔天,他咬着牙繼續說道:“我已經向容首輔投誠,為容首輔幕僚,此次目的自然是為了勸你,趙兄,你看到的,并非真實。”
趙自秋面露疑惑,“真實?”
“天子有何作為?他高居朝堂之上,任用奸邪,親信小人,疏遠賢臣,殘害忠良。”
“外戚專權,黨派争權,趙兄,這樣的君王,不值!”
趙自秋蹙着眉頭,“難道我冤枉了他容時不成?”
孫亦寒勉強的笑了起來,“是否冤枉一時怎知?趙兄想必聽過雲州。”
十裡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
天啟帝還未即位時,雲州盡是腰纏十萬貫的富人,後來雲州新任知府,也就是天啟十七年,增收賦稅,多斂民财,雲州逐漸膨脹,成了一塊人人都想啃的肥肉。
趙自秋反應過來,他驟然看向容時,“你盯上了雲州。”
容時偏頭也看着趙自秋,“是又怎樣?”
趙自秋喃喃道:“你簡直.....你斂的那些錢财還不夠嗎?”
容時眸子深了幾分,如晴日裡蓦然出現的烏雲,“我要的不止如此。”
如同晴天裡忽然打了一個霹靂,天地轟隆巨響,震在他的心頭上,趙自秋腿一軟,控制不住的向後跌去。
方才所言,句句非虛。
他扶着發抖的手,試圖遮掩此時的狼狽,“你找我,我能為你做什麼?”
“我幫不了你,我不做反賊,”趙自秋搖了搖頭,自顧自的說道。
他同孫亦寒一樣,也是寒門學子,而非世家子弟,他能提供什麼?他想不明白。
容時徹底推開門,讓陽光徹底照射進屋子,他迎着陽光,“趙自秋,你若是願意為本官幕僚,本官自然能讓你看到你想看到的。”
趙自秋終于正眼看着容時,看着這個孤瘦的背影,茕茕孑立,獨自走了七年,他從未看清過這個人,心中搖擺不定。
庭院重新響起小姑娘的歡笑,天甚亮。
“給我幾日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