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爐清香彌散,絲絲縷縷的霧氣在陽光下緩緩升起,交織着融進春光裡。
容時提了神,熟稔地撚了撚棋子,思索片刻,随手落下一子。
國師随之又落下一子,緊貼着容時落下的那顆棋子,對方即使是處于下風,也并沒有露出絲毫的焦慮,隻是落子的速度慢了下來。
國師淺笑着,看向棋局方寸之間,蕭蕭肅殺,明暗變化,黑白交錯,死生交融,權謀官場,邊疆沙場,亦不過如此而已。
容時的棋已經被逼上了絕路,一眼看去,幾乎已經沒有可活的子,認輸,大概是此時最好的選擇。
“以容大人的棋力,不當如此,”國師喟歎道。
容時緘默着,像是在思考下一步的落子之處。
春日和風無聊的挑弄的容時的衣袍,翻出的月白色長袖繡着細細的雲紋,向下滑落一截,露出雪白如玉的小臂。
他心依舊不在此。
“容大人對這盤棋似乎并不上心,”國師似是意有所指,而又不經意間詢問道,“可是有何煩心事?”
他心裡想的的确是别的事,算起來,林玄昭已經行動了,連帶着兩個任務。
容時再次落下一子,眼尾微微下垂,乍看倒是顯得柔和,但容時的眼底此時卻多了不易察覺的冷意,旁人看來,隻覺得容時看起來疏遠了幾分。
“若是樁樁件件都說出來,國師今日怕是要留宿寒舍了,”容時道,他暗暗拒絕了國師的“好心”關懷。
國師端起茶,抿了一口潤了潤口舌,輕輕放在桌沿上,溫聲道,“容大人可是為朝堂之事憂心。”
“當時事如對弈,此亦天乎。”
說完這句話,國師攏着袖袍,目光落在容時的臉上,帶了幾分審視。
天地如棋局,若天乃執棋者,千秋萬代王朝更疊,古往今來,身居高位如何,凡夫俗子又如何,世人皆如棋子。
容時亦是一子而已,何能破天地之局。國師無奈搖頭,輕笑着,似乎是嘲弄着蝼蟻的不自量力。
兩股無聲的力量對抗着,國師身後的那位徒弟打了個顫,似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
容時驟然擡眸,飽含殺氣,似笑非笑的看着國師,心中了然國師所想。
天下萬象便是棋中萬象,這天下人人如棋子,他立于這棋盤之中,偏要這以一子,而活天下局。
他提子落下,白玉棋子碰上棋盤發出細微的聲響,分明不大,卻像是敲在國師的心頭。
國師心中一顫,原本水洩不通的局勢此刻卻活了起來,當真是,以一子......
國師原本捏在指尖的棋子此刻卻被他攥在手心裡,他端量着容時的神情。
不知何時太陽已經升的這麼高了,光影打在容時的臉上,分為明暗兩界,亦正亦邪,不知名的野心于瘋狂之上生長着。
國師暗自歎息着,他忽然看不透了,看不透這天象,看不透這棋局,更看不透眼前人。
國師拾起兩子丢在棋盤上,起身颔首道,“論棋,容大人更勝一籌,微臣先行告辭。”
容時也随之起身,國師卻道,“容大人不必遠送。”
待國師走後,容時重新看向棋盤,兀自嗤笑了一聲,擡手将棋盤掀了開來,白子黑子四散而去,滾落地面,發出叮叮當當的急促響聲。
逆流而行,談何容易。
小十六将人捆了個結實,扔在了一旁。他憂慮的看向來時的方向,任務已經完成了,但林玄昭還沒回來。
他蹲在地上,伸手摳了摳門前的門檻,一片陰影将他籠罩了起來。小十六驚喜一般擡頭看向來人。
容時低頭看着小十六,“聽阿三說人已經帶回來了。”
小十六行了個禮,才揚起的嘴角緩緩落下去,心裡隐隐不安。
他退身讓開,“是。”
容時走進柴房,趙自秋被五花大綁的捆了起來,眼睛也被黑布蒙了起來。容時看了看,對着小十六說道,“叫人給他安排一間房。”
小十六應聲。
容時瞥了一眼小十六,随口問道:“你看起來有話要說。”
小十六低頭垂眸,猶豫片刻,才擡頭緩緩道:“按照原定計劃,林老大應當已經趕了回來,可到現在.......”
平時裡容時待林玄昭很好,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眼神中略帶着期望,期望着容時能派人救援。
狹窄的門縫裡陽光偷偷摸進來,攏着容時孤瘦的身量,将人的影子拉長。
容時漠然的看着小十六,“他舍命,是為任務,你做好自己的事。”
小十六微微垂下眼睛,掩飾去眼角的失望,“是,屬下知錯。”
容時沒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他話鋒一轉,說道:“現在有别的任務要交給你。”
小十六暗吸了一口氣,調整好狀态,“是,大人吩咐。”
國師攏着袖子,望着容府的方向。無念端着藥走了過來,提醒道:“師父,該喝藥了。”
國師瞥了一眼那份湯藥,“再涼一涼吧。”
無念睜着大大的眼睛,順着國師的目光也看了過去,除了紅牆黛瓦,青鳥銜枝而過,什麼也沒有,但無念依稀記得,那是容府的方向。他天真的問道:“師父是為下午的棋而苦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