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氣斂息,等待這場思想盛宴的開場。
佛教高僧法印率先起身,雙手合十,神色肅穆:“諸位,佛教與祆教思想,最大區别在于對世界本質和生命歸宿的認知。我佛認為,世間萬物皆在因果輪回之中,善惡并非絕對對立,而是相互依存、相互轉化。衆生皆具佛性,通過修行便可脫離苦海,達到涅槃境界。”
阿胡拉聽聞,立刻站起身反駁:“高僧所言雖有深意,但我祆教卻持不同觀點。光明與黑暗從創世之初便争鬥不休。世間萬物非善即惡,泾渭分明。這種善惡的較量,将在末日大審判時迎來最終結局。”
說到此處,他微微一頓,掃視全場,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堅定。
法印微微搖頭,反駁道:“教主所言的末日大審判,太過絕對。在佛教的觀念裡,并無特定的末日裁決。衆生的命運,皆由自身的業力決定,每一次輪回都是一次修行的機會,而非等待最終的審判。”
閉目養神的奧馬爾微微睜開左眼,滿臉不屑:“你們的輪回,人投身下一世便忘卻前生,與新生嬰兒無異,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臆想。而我祆教的複活——”
“靈魂保留生前記憶,并且能獲得‘全知視角’,完整回顧自身生命曆程,理解所有的因果,這是對生命本質的終極理解,這,才是真正的複活!”
奧馬爾眼中精光暴漲,語氣也變得锵锵有力,充滿了肯定。
善覺住持滿臉疑惑,質疑道:“□□已滅,靈魂依附何處?談何回顧生命?”
奧馬爾神色傲然,大聲說道:“末日時,阿胡拉?馬茲達将啟動‘弗拉沙?克雷蒂’,宇宙更新,義人的□□将重構,所有經過審判的靈魂同時參與,人類全體共同見證惡的最終消亡!”
法印一聽,立刻反駁:“哪裡的重構?毫無證據,純屬胡說!”
奧馬爾雙手抱胸,冷笑道:“絕對有人成功,隻是你孤陋寡聞,不知罷了!”
坐在他身旁的淩雙微微一動,很快又收攝心神。這時看到魏明翰走到郎中裴知禮身後,悄悄跟他耳語兩句,裴知禮便起身跟随他離去。
淩雙眼睛一眯,發生什麼事情讓裁判中途離場?她疑問的目光投向魏明翰,可對方卻故意不理她,昂起頭,目不斜視地從她面前走過。“小氣鬼。”淩雙冷哼一聲,回過頭,觀察場中情況。
評判席上,鎮安親王神色凝重,兩位大儒頻頻記錄,摩尼教教主時不時點頭,和旁邊翻譯交頭接耳。再看觀衆,安遠亭内外鴉雀無聲,男女老少全神貫注地注視這辯論雙方。沒有人在意這段小插曲。
裴知禮此時也和淩雙一樣納悶,家裡有什麼急事非得現在找他?他不觀戰還怎麼評判輸赢?
“魏某并不知曉,夫人隻請您迅速回家。”魏明翰行一禮,示意裴大人上馬車。“為了節省時間,在下特意安排了馬車,因軍中人手皆有安排,現由魏某親自護送裴大人,速去速回。”
“有勞魏大人。”裴知禮忙不疊道謝。回頭掃了眼安遠亭,并不覺有異,見魏明翰英目逼視,隻好一低頭,鑽進馬車。
他有一種不安的預感,在心中揮之不去。好幾次途中他拉起窗簾看向外面,街道上人來人往,安甯自在,魏明翰在前面駕着馬車一心趕路,并未回頭。裴知禮放下窗簾,“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少頃,馬車便來到了家門口。“到了。”魏明翰拉住馬車缰繩。
裴知禮連忙下車,“辛苦魏大人,有請魏大人到家中稍坐。老夫見完夫人便回。”說着便叫門口的下人拴好馬,将魏明翰送進客廳,正要說些客氣話,魏明翰止住他,“家中既有急事,裴大人大可先去處置,魏某在這裡等着便是。”
“那老夫先失陪了。”
裴知禮匆匆走向内堂,剛踏入房門,便見夫人滿臉淚痕,神色悲戚。“你可算回來了,爹晨起嘔了血,孫大夫說……怕是熬不過今天了。”
裴知禮聽聞這消息怔了怔,面色沉下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現在就去請都護府的李神醫。”轉身時衣擺帶翻茶盞,碎瓷濺在裴夫人裙角,隻見裴夫人癡癡看着他。
“怎麼了?”裴知禮心下一沉。
裴夫人回過神來,搖搖頭,“孫大夫說無力回天,你再請李神醫來也是一樣。”她忽然想起什麼,眼睛亮起來,“符水!你還記得上次爹病重,是喝了你親手制作的符水才轉好的。如今這情形危急,你快再做一份,興許還能救我爹一命!”
裴知禮一聽,心中微微一緊,耐心勸道:“夫人,那符水不過是用來驅趕厄運、安撫心神的,真要治病,還得靠大夫的藥。”
夫人卻紅着眼,情緒激動起來,幾步上前,拉住裴知禮的衣袖:“老爺,你還不明白嗎?現在是跟閻王搶人,大夫的藥都試過了,根本不頂用!上次也是危急時刻,喝了符水才慢慢好轉的,這次也隻能指望它了!”
說着,她一揮手,讓下人迅速端來雄黃、朱砂、烈酒等物,擺在桌上,催促道:“你快動手,别再耽擱了!”
裴知禮無奈,隻得硬着頭皮走到桌前,一邊伸手拿起藥材,一邊嘴裡念叨:“夫人有所不知,這符水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情況不同,每次用的原料和配比都有差别。” 他将藥材拿起又放下,時而皺眉思考,時而微微搖頭,手上不停地攪拌着。
裴夫人心急,忽然又說:“利司馬還送來人參,你看需不需要加上去?”
“暫時不需要,”裴知禮一邊配制符水,一邊順着夫人的話說,“利司馬如此仗義,咱們日後須得好好感謝。”
裴夫人點點頭,急急向外走去,“我去看看爹那邊怎麼了,”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做好了就派人送來。”
待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裴知禮将配好的符水一放,又往裡面加了幾勺朱砂。
“下這麼多朱砂,是想趁機毒死老丈人麼?”魏明翰倚在門口,絞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裴知禮怔了怔,也不介意身為客人的魏明翰到處亂走,很快解釋道:“《藥師經》裡有言,病重須下猛藥,此等危急關頭,唯有朱砂這般至陽之物,以其濃烈藥力,方能驅散丈人身上的陰邪之氣,助他熬過這一劫。”
“《藥師經》裡最是忌諱用朱砂,因為作者親眼見過煉丹爐炸死道童。”魏明翰微微一笑,“怎麼,以為本将一介武夫不會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