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句玩笑話,魏明翰沉默了半晌,竟認真回答了起來:“大丈夫處世,當以家國為念。如今我位居都尉,領國家俸祿,受百姓所托,保一方平安便是我的天命。教派之事,多是寄托于難以捉摸的教義,雖能撫慰人心,卻難有于國于民的實際福祉。”
他抱歉地看了眼淩雙,“魏某還是更願用手中長劍,斬向世間可見的不平,為家國大業,灑熱血、立戰功。”
“好,好。”淩雙連說兩聲好,舉起酒碗,目光直視魏明翰的雙眼,“魏都尉,你這番志向,當真令人欽佩,這世間浮華萬千,人們隻在意功名利祿,能堅守如此純粹的報國之心,實屬不易。”
說罷,她将酒碗前傾,作敬酒之勢,“我敬你,也願你往後無論曆經多少艱難險阻,都能如你所言,始終守住這顆初心,不負家國,不負自己。”言罷,她仰頭一飲而盡,酒液順着嘴角滑落,滴落在衣襟上,卻無損她此刻的飒爽與豪情。
魏明翰有些不解地看向她,卻不知淩雙此時内心翻騰。他說的,明明就是她的初衷啊!“用手中長劍,斬向世間可見的不平”,淩雙低吟着,由衷地感慨道:“你真的很像我年輕時候的樣子。”
魏明翰舉着酒碗回敬,當下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什麼她年輕時的樣子?
淩雙眼中含着淚花,回想自己剛當卧底時,内心也擰着一股勁,如果這世上沒有公義,那她就成為公義,為此她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包括世人追求的歡樂、愛情甚至生命。然而事情不是你犧牲自己就能換來光明。
她誘騙小女生堕落,迫逼KTV的女人服務危險的毒販,隻為接近背後的頭目。她看到過老大暗地裡接觸那些人的面孔,聽到過好些貌道岸然的名字,燈影憧憧的包廂内,皆是魑魅魍魉。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魏明翰放下碗,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淩雙因為喝得太急而面色潮紅。“是什麼?”
“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堅守正義不是簡單地懲治罪惡,還需要考慮如何在黑暗中保護善良,如何在複雜的局勢中堅守本心。你剛才那話,是怕我會變、會妥協,會守不住初心。”
“不,我隻是單純地認同你說的話,你說到我心裡了。”淩雙給自己的碗倒滿酒,“敬知己!”仰頭又敬了魏明翰一次。此刻她特别想流淚,向他訴說:“我是怕自己守不住,在這條路上走太久,我已經不相信有光明。”
但她隻是靜靜放下碗,剛才的激動已經失态了,她不能再任由自己的情緒放縱。
“既然是知己,你能否告訴我,為什麼要在祆教謀事?”魏明翰又來了,淩雙不由得歎一口氣。
“你是不是為了什麼目的潛伏在那裡,收集情報,等候時機?”魏明翰目光異常銳利,思維也非常敏捷,問話接二連三,“你有朝廷的人接應嗎?”
說還是不說?淩雙腦子急劇運轉,今天她的回答将決定以後無數個日夜的走向。
若是如實相告,魏明翰能否真的理解自己的苦衷?一旦朝廷介入,祆教的“天啟”被阻撓,她的探索就會戛然而止,錯失再次穿越時空的機會。
可若選擇隐瞞,魏明翰必定會對自己愈發懷疑,今後想要獲取他的信任,恐怕難如登天。如今發現的秘密越多,她越感獨力難支,有個得力夥伴那是最好不過。
原本想着在天啟之前找到穿越回去的辦法,然後再把祆教的罪惡告知朝廷,這樣互不幹擾、兩全其美,但她很擔心,自己還沒到這天就死了。
另外一個擔憂就是,現在把魏明翰拖進來,不單危險,自己也必然辜負他的感情。
“魏明翰,你知不知道,人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最幸福?很多事情你以為是淺水,随意能蹚過,說不定是萬丈深淵,一踏進去屍骨無存呢?”
“不就是個外來教派嗎?能翻天?”魏明翰不以為然地扯扯嘴角。
“如果我說它有通天的本事呢?”淩雙一雙銳目冷冷地看着魏明翰,直把他看得全身發毛。
“等我把事情理順,我會設法将這些事告訴你。”淩雙像交代後事一樣,“你也要準備好,看好城裡的老百姓,這底下暗湧不平,一定要警惕。”
魏明翰聽得懂,他沉默了起來。
淩雙表情一變,裝作若無其事地吃塊牛肉,驚喜地道:“嗯,這家酒館出品的牛肉不錯!比酒好多了。”
魏明翰也閑閑夾了塊牛肉嚼起來,“我知道有家做得更好,有機會請你去吃。”
“好啊,那家在哪裡?叫什麼名字?”
淩雙笑意盈盈地問着,心裡不免慨歎,什麼愛情,什麼正義感,在涉及自己性命的時候通通讓步。他好歹也假裝一下,“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之類的,給自己留下個好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