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明媚,日風微涼。
沙洲城的街道上,年輕高僧戒現和美貌富貴的縣主房婉容并肩而行,一幫奴婢家丁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着。
街邊的水果攤上,新鮮的葡萄堆成小山,個個飽滿圓潤,散發着甜美的香氣。小販們不時吆喝着“沙州葡萄,又甜又脆”,給過往的行人遞上幾顆品嘗。
“大師,再過幾日就是觀世音菩薩出家紀念日了。”房婉容輕聲說道,目光中閃過一絲期待,“不知寺裡準備得如何?”
“回縣主的話,寺裡正在籌備法會。”戒現溫聲答道,聲音清澈如山澗溪流。
“咱們也見過好幾次面了,何必如此生分,叫我婉容就行了。”
不等戒現回答,房婉容又道:“近日我在府中設了一處清淨室,擺了幾卷佛經。大師若是不嫌簡陋,可來與我一同研讀經文。”話語中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
戒現正要說話,忽見前方人頭攢動。一群身着紅黑火紋上衣的祆教信徒正在街角宣講教義,光明聖徒達魯什站在高台上,聲情并茂地向過往行人講述阿胡拉·瑪茲達的教誨。
戒現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但很快又舒展開來。
房婉容察覺到他的擔憂,溫聲道:“大師不必憂心。我大唐以佛法為根基,有聖上庇護,佛門正法自然昌盛。”
“多謝縣主開解。”戒現合掌一禮,俊秀的面容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一切都是佛祖的安排。至于縣主相邀研讀經文,戒現自當欣然領命。”
房婉容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卻又迅速斂去。她輕聲道:“那就請大師擇日來府上一叙。”
戒現合掌,“還請縣主代我向親王殿下轉達謝意,感激殿下一直以來對佛門的支持。”
“戒現大師!”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響起。兩人轉身,隻見波斯商人哈桑快步走來,卷起的紅胡子在陽光下分外醒目。
“大師能在此相遇,真是佛祖的安排。”哈桑笑着說道,目光卻瞥向不遠處的達魯什,“我正想請教大師,對于祆教所說的‘善惡二元’,佛門如何看待?”
戒現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哈桑的用意。他本欲告辭,但達魯什已經朝這邊走來,臉上帶着挑戰的神色。
街邊的人群察覺到即将發生的辯論,紛紛駐足圍觀。
房婉容輕聲道:“大師若是不便......”
“善惡二元論,不過是執着于相的偏見。”戒現溫和但堅定地說道,聲音清越,“佛法講求超越善惡對立,明心見性。一切善惡,皆由心生。”
達魯什聞言立即反駁:“善與惡本為阿胡拉·瑪茲達與安格拉·曼紐所化,此乃天地運行之理,豈是心念所能超越?”
“既為天地運行之理,為何又要分善惡?”戒現從容答道,“陽光普照,何曾分别善惡?”
兩人辯得難解難分,圍觀的人群越聚越多。有人扯着嗓子喊道:“這裡誰最大?讓他出來做個裁判,也好分個高下!”
“這事得叫刺史大人,不,讓親王八爺來做裁判!”人群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附和聲。
達魯什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朗聲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定個賭注。若是辯論輸了,敗者就該離開沙洲,以正天道!"
“退出沙洲!退出沙洲!”群衆們頓時沸騰起來,有人開始起哄,仿佛在看一場熱鬧的街頭戲。葡萄架下的陰影裡,不知是誰扔出了一顆葡萄,在人群中激起一陣哄笑。
房婉容見狀,眉頭微蹙。這樣的賭注實在太過,若是戒現輸了,整個沙洲的佛門勢力恐怕都要受到影響。她正要出言阻止,卻見戒現仍是一派從容。
“既然諸位這般熱心,那便請親王殿下做個見證。”戒現的聲音依然平靜,“不過輸赢之說,原是着相。若要論道,當以明智為要,何必談及驅逐?”
達魯什身形高大,衣袖一揮上前擋住戒現,霎時将他比下去:“佛門高僧莫不是心虛?真理越辯越明,若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又如何能讓信徒們信服?”
有人開始高喊“現在就比!現在就比!”更有甚者已經開始往前擁擠,想要給兩位辯手讓出空地。幾個年輕力壯的商販甚至開始搬動街邊的水果攤,俨然要當場支起一個辯經的擂台。
葡萄架下的陰影裡,人群蜂擁喧嚷,像是集市上臨時搭起的茶棚,沸騰着各色議論。
“要我說,這祆教的光明使者倒是硬氣,敢叫闆就敢賭上整個教派。”
“你們說,要是輸了的一方真被趕出沙洲,那他們的廟産......”
“你難道不知,現在的伽南寺就是從以前的祆教裡奪走的,他們這是想要奪回來!”
議論聲中夾雜着起哄,有人開始往空地上扔葡萄,還有人吹起了口哨。眼看着一場嚴肅的教理之争就要變成街頭鬧劇,房婉容終于沉不住氣了。
“諸位且慢。”她一步踏出,聲音不疾不徐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威嚴。人群這才稍稍安靜下來。
“既然兩位都有論道之心,不如這樣。下月十五,便在城北的安遠亭舉辦一場辯經大會,請親王殿下做個見證。屆時沙洲城的百姓們都可來聽,也好共同印證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