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像科克沃斯上空的煙霧,永遠也捉不住。一轉眼,便是1981年的夏天。
這大半年的時間,佩妮過得挺充實,她靠着單薄的身軀,抗下所有傷痛,一邊複習功課,一邊打零工養活自己。小蒼蘭街的鄰裡關系不錯,她時常會得到鄰居太太們的關照,日子還算過得去。
臨近八月份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院子裡的百合花被澆得七零八落,倒是随手種下的幾株矮牽牛在雨中挺立不倒。佩妮就是在這個時候收到了瑪麗女王學院的offer,随之而來的還有一份二等獎學金通知書,上大學之後就沒法像以前一樣打零工了,如果她精打細算地過日子,這筆錢應該勉強夠用一年。
每天隻吃面包和土豆的那種。
佩妮又盤點了一下現有積蓄,覺得自己說不定還可以過得更寬松一點。
比如說在周末加個雞腿什麼的。
她的心情很不錯,決定今天就去采購一番,給自己改善一下生活,順便烤幾個蘋果派送給平時照顧她的鄰居太太們。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滄桑。通往菜市場的那條路施工封路了,如果不想多繞兩英裡的冤枉路,就隻能……
穿過蜘蛛尾巷!
天知道佩妮有多讨厭蜘蛛尾巷。
小蒼蘭街上的孩子,從小就被告誡要離那裡遠一點,不要和那裡的孩子玩耍,除了莉莉之外,他們每一個人都很聽大人的話。
看着冰箱裡那兩個幹巴巴的土豆,想想吃了一星期的清煮土豆奶油土豆咖喱土豆黑椒土豆泥洋蔥土豆湯,再憧憬一下紅燴牛尾和蘋果派的香氣,佩妮咬了咬牙,找出一套父親的衣服換上,卷了袖口和褲腿,把頭發藏進帽子裡,再把纖細的眉毛描粗,用眉筆畫了很多雀斑,拿布條纏束胸口,試着讓自己看上去像一個穿着肥大衣服的不良少年。
她拎着購物籃,盡量模仿着前未婚夫弗農走路的樣子,匆匆踏入了這輩子都不想踏入的蜘蛛尾巷。
這裡果然像她想象的一樣糟糕。
污水橫流的鵝卵石地面,随意亂丢的垃圾,宿醉的男人,愁苦的女人,瘦骨嶙峋的孩子,木闆釘死的窗口,若有若無的煙塵和臭氣……
佩妮低着頭,快速向前走着,過長的袖子下邊,修長的食指和中指悄悄交叉在一起,心裡也在念着“上帝保佑”。
也不知道在伊萬斯家出了個女巫之後,上帝還會不會保佑她。
面前的空氣似乎發生了一點扭曲,但她毫無知覺地繼續走着。
上帝在雲端看了她一眼,說:“我的孩子,你還是去找梅林保佑吧!”
然後,随着一聲熟悉的爆破聲,她和什麼人撞了個滿懷。
“啊……對不起……”佩妮驚慌之下依然沒有忘記自己正在扮演一個男孩子,連忙粗聲粗氣地道歉,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卡着脖子按在了牆上。
她的帽子被蹭掉了,一頭金棕色的長發如瀑布般流瀉下來,淺淺的灰綠色眼睛驚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是一個長相平凡的矮個子男人,是那種無論看過幾眼都記不住的平凡,但他淩厲的眼神卻有點似曾相識,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在這個角落發生的事情,完全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無論是不遠處正在打罵孩子的婦人,還是三步開外哆哆嗦嗦撿煙頭的老酒鬼,全都沒有反應,連一個下意識的眼神都欠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