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8琥珀紀初 命運觀測日志艾利歐/卡芙卡
未知世界線劇本無關權且作此記錄
關鍵詞:匹諾康尼、夢境。
主要角色:【星際和平公司】砂金。
重點事件:「卡提卡-埃維金」大屠殺。
(紙張邊角有貓爪形狀的墨迹?)
實際上,這确實是一份很有趣的記錄。在【晖長石号】上,翡翠同流螢說得不假。星核獵手——我們,都是一群背叛命運的人。大概能猜到,艾利歐為什麼托我替他寫下這份文檔,盡管我們所有人都見慣生死,但還是追逐恐懼之人最難動容。
在最終的願望實現之前,我也會幫他做些這樣的事。艾利歐告訴我,這次觀測的主要角色是【公司】的P45總監高管,名為砂金。盡管我對非任務目标并不關心,但銀狼塞給我一份資料,說星那孩子和他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流,流螢親口述說的。好吧,真是幸運的孩子,無論從哪方面。
記錄一:命運露出猙獰的獠牙。
【有一說一,砂金真心實意覺得,匹諾康尼這地着實邪門。巡獵的流星,虛無的刀光,記憶的留存。星穹列車是擊敗神主日,拯救了這片夢境的大英雄,知更鳥慷慨将晖長石号贈予這群人,而他甚至不曾進入太一之夢。教授對他的特殊深表興趣,最終找出了博識學會資料庫一份塵封多年的文件,它因毫無事實依據被否決,撰寫者後來被發現是個試圖雜交番茄和雞蛋的美食愛好者。
它的标題是:《論茨岡尼亞埃維金氏族本土信仰與「秩序」太一的關系》。沒人會關心一個湮滅在黃沙的文明,除了寫詩的文學家和神經病一樣的學者。維裡塔斯當年覺得這人的學術水平如何尚且不知,信這玩意的自己倒應當回去重修了。
直到他認識了螺絲咕姆,對「差分宇宙」提出了一些建議(盡管這位天才堅持稱為合作),才有幸一睹黑塔在空間站留存的圖鑒裝置。然後。拉帝奧在對方允許之下,帶走了一張照片的投影。
圖像内容暫且不提,總之,教授最後給出的結論是:我可能和撰寫人一樣瘋了。砂金彼時沒聽懂這話的意思,偷偷和托帕講小話,被一根電容筆砸在腦門上(沒來得及開盾),轉頭看見翡翠笑眯眯。被抓包了,懲罰是晚上的火鍋少吃一口。
星期日的計劃覆滅,這片夢境失去了「秩序」的力量,也無法再拒絕死亡的降臨。那我又緣何在做夢?無數次、他嘗試通過更平穩的方式,進入那名為流夢礁的地方,卻一無所獲、徒勞無功。
我在做夢。我們親愛的砂金總監無比清晰地認知到這點,隻因思維是溝通文明的巴别塔,而夢是他去見故人的唯一船票。他隻有在夢裡才能見到那些模糊不清的臉,聽清帶着顫抖的呼喚,說的卻是:卡卡瓦夏,離開這裡,不要回頭。别留戀故地。這話是姐姐說的,他知道,卻仿佛奇物天外大合唱那般,化作無數記憶中的聲音重複着。
我應該做什麼?我需要怎麼做?回憶中好像很少有這般飽腹的滋味,以至于他曾經為了一口沒吃完的飯而進食到嘔吐,睜眼是彼時還名為葉琳娜的姑娘劈頭蓋臉的埋怨,尚且聽得出她嗓音中的一絲後怕。為什麼會這樣呢。人與人的悲歡本不相同,後來托帕坦言那更像移情:我畏懼生死。
她畏懼生死。作為搭檔,托帕卻有和砂金完全不同的處事手段,她不喜歡博弈和陰謀詭計,更偏愛穩妥的計劃。就像那句俗語:雞蛋要放在兩個籃子裡。她在死亡的陰影中長大,不曾屈服于它的威脅,卻更懂得生命的可貴。環境是會塑造人的,她無法指摘自己的朋友,因為了解過那駭人聽聞的屠殺血案,哪怕淺嘗辄止,也觸目驚心。
「卡提卡-埃維金」大屠殺。暴雨終于伴随轟然炸響的雷鳴落下,很久以後,已經不再叫作卡卡瓦夏的砂金才知道,這樣幹涸的土地降下雨水,并非一種恩賜。它象征可能到來的危險、災厄和死亡,然而……在這片大地上生存的人們并不明白。
他們不會明白。一個甚至連自身文明都難以保全的遊牧民族,靠着此間風雲變幻吃飯,能憑借的唯有經驗。而經驗告訴埃維金人們:下雨會帶來水源,我們便不會死去。地母神的故事為天象帶來傳奇的色彩,每一代都将其莊嚴地口耳相傳。
也許是阿哈的又一場惡作劇。砂金曾經拒絕過酒館的邀請,放棄成為假面愚者,反而踏上了存護的命途。花火帶着戲谑的笑容出現在他面前,桑博也勸他棄明投暗,大抵如果投票決議被剝奪石心十人的身份,歡愉星神能來庇爾波因特接人。
他幻覺般嘗到一絲甜味,不像糖、不是蜂蜜。有什麼東西飛快的一掠而過,刀尖劃過愈發遲鈍的神經末梢,沒能割斷。于是尖銳的痛楚自心口蔓延開來,一粒灰白的小石子,穿透了他的心髒。
命運的骰子無聲落地,回憶潮水般紛至沓來。】
批注(薩姆):盡管星神不存在感情,阿哈的某些有記載的行為,倒也很類人了。這同樣算「命運」的一部分嗎?艾利歐居然還寫這樣的記錄。
批注(卡芙卡):不夠優雅,不夠美麗……但是人類最原始的欲望和鬥争,也擁有獨特的魅力。
記錄二:荒野上流淌的歌啊。
【在卡卡瓦夏颠沛流離的前半生,未可知的災難降臨之前,他曾有過一點幸福的時光。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人卻要用一生來治愈童年。奇妙而又難以想象的一件事:砂金居然兩者兼有之。
家人。祝福。祭典。卡卡瓦夏過早地學會了用自己的命去換取什麼,因為天平另一側是更重要的東西,理想、母親的遺物,還有生存必須的食物和水。很多事情所象征的意義,它們比一個埃維金人重要太多,于是孩子的一條命也無足輕重。
他在愛裡長大,哪怕現實中的埃維金,是痛苦澆灌出的花。卡卡瓦之日是虛幻的、空茫的,聊以慰藉的希望,而他是虛妄中被造就的真實。後來他盯着星期日金藍色的眼睛,聽見這位橡木家主慢慢地說:你隻是很幸運的……恰巧真的很幸運。
僅此而已。那些贊頌都是幻想的浮木,思維是毫無地基的憑空蜃樓,埃維金人一廂情願的相信着地母神。他們的祭典盛大,為信奉的神靈獻上翠石金線編織的輪回扭結,在群山的懷抱、她的卧榻上歌舞,贊美她賜予的生命和那豐美的綠洲。
他經曆過很多這樣的時刻,那時族群和家人悉數在身邊,歌聲随風傳出去很遠。宛如長風,又猶如暴雨,緊緊纏繞靈魂。有人問他:會懼怕死亡麼?卡卡瓦夏遲疑着,那是個很漂亮的埃維金姑娘,他躊躇喊了一聲姐姐,于是此人放聲大笑。
她是他姐姐的朋友,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和卡卡瓦夏一樣,跳舞時裙擺和金飾一起飛揚,綠松隕石熠熠生輝。她笑嘻嘻的,說,又有誰能不怕死呢,這條生命是她賜予我們的,自是珍之待之。
卡卡瓦夏緊緊攥着掌心裡的護身符,他是個聰明的孩子,明白大人們想聽什麼。他的遲疑并非不知該怎麼回答,正因他理解自身性命與一隻死去的鳥兒無甚區别。言盡于此,走在他前面的人會補全答案,于是許多東西都能這樣被粉飾太平。
曾經如此。後來也是。但更多時候,溺水者的聲音被淹沒在洪流中,呼救無聲,不得其法,隻能懷抱稻草而死。在希望中哀哀戚戚死去,竟也不覺痛苦,僅僅後人得見此事,便慨歎世事難料。
世事何其難料。在暴雨中,她說我們要光榮的死去,為她獻出自己的生命。卡卡瓦夏就那麼注視着她,被打濕的金發貼在臉頰上,像是絨毛被打濕的小鳥。會挨餓受凍。會颠沛流離。會死在不知何處荒野。隻有少數個體才能存活,這是極幸運的,而人們将僥幸活下來的它們,稱為族群。
公司為收複匹諾康尼而來,最後結果倒還算盡如人意。在理念的争端中,星期日曾說,當第一隻鳥兒振翅,人們對它的期許,是從此不再有雛鳥墜落大地。但很多時候,着眼于一時的迷茫,就會忘記前路的……更多困難。饑餒。風雨。天寒地凍。象征災厄和死亡的陰霾,從來都如影随形。
學會飛翔,并不意味着擺脫了夢魇,在飛起來之前,有更多同類死在黎明前夜。人們隻看到最終的成功,卻不知曉背後的失敗和死,于是他們将所能見的捧上高台,以此作為至高無上的榮耀。
可那些沒有天賦的,不具備力量的雛鳥,從最開始就注定死亡,在看不見的地方被放棄了嗎?如果隻有幸運者才能跌跌撞撞的活下來,在這片宇宙中颠沛流離,這樣的生和死有何意義,掙紮與努力也徒勞無功。仿佛一切都坐等命運的垂青。
卡卡瓦夏是幸運的孩子。無數聲音告訴他:你是被地母神愛着的人。所以他是海嘯來臨時,唯一擁有一小片落腳礁石的天選者,哪怕他在成年之前根本沒見過海。那一夜鮮血汩汩而流,鐵鏽氣充斥碧波蕩漾的綠洲,有熟悉的人死在他眼前。
姐姐的朋友。他的族人。她有一雙巧手,編織出的輪回扭結精巧美麗,然後系在卡卡瓦夏的手腕上。而今,他的繩結掉落下來,在她尚未冰冷的身體上支離破碎。他看到卡提卡人眼中幾近癫狂的笑意,帶着他那時尚不明晰的東西,後來的砂金心想:那竟是和我這個賭徒别無二緻的瘋狂。
他攥住破碎的,尖銳的石刀,高高舉起——】
批注(銀狼):喂,斷章不是個好習慣。
批注(刃):這可并非什麼話本。
批注(卡芙卡):好啦。聰明如你,又知曉命運是個什麼德行,難道還猜不出後續發生了什麼?
二次批注(銀狼)回複(卡芙卡):别,這片宇宙比朋克洛德新出的全息感官動作遊戲還抽象。
記錄三:當你在路上撿到一支槍。
*切記不要對着空處扣下扳機。
【你聽過契科夫之槍嗎?一種創作手法,用來講故事。當第一幕出現了某樣東西,而它看起來似乎毫無用處時,它總會在最後扮演怎樣的角色。
一粒小石子。對于一個成年人來說,它确實稱得上一句小巧玲珑,那是一把斷掉的石匕。卡卡瓦夏拼盡全力,高高舉起那把刀,将它捅進卡提卡人的心髒。他面上浮現出錯愕、驚詫,以及席卷而來的狂喜。他在笑什麼?兩個氏族的紛争以鮮血開始,就必将以白骨結束,此後經年,唯一的幸運兒一無所有。除了痛苦,他什麼都得不到。
莫大的嘲諷。濃重的悲哀。卡卡瓦夏意識到:我沒有家了。這份悲痛宛如黑暗中的腳步聲,它如影随形,但要在很久之後,才會被一遍遍拿出來回味反刍。直到他一無所有,将命押上賭桌,從最底層的奴隸成為光鮮亮麗的總監,才能明白的一件事。一個很可怕的秘密。幕後痛苦的真相。
他跨越無數光陰,置身自己年少時曾最恐懼的一人的軀殼中,張狂大笑着任由那支離破碎的刀鋒捅進身體。他心說:既然如此,那就……願我的詭計永不敗露。很多年後,你會在長久的迷惘中明白真相,命運化作精巧的閉環,你的命定死因。
多年前的一把匕首,幻覺般的子彈正中眉心。
他不曾譏诮那時的自己足夠天真,也沒有嘲諷卡卡瓦夏此後颠沛流離的前路,隻因這路是他親身走過的。正因為他走過。恰恰如此。砂金沒有資格,更不願指責埃維金幼童的茫然與不惜一切。
迄今為止,他也仍将生命當作場上最先抛出的那枚籌碼,哪怕兩位好友跟他争吵無數次。托帕曾坦言她畏懼生死,擔心砂金安危也不隻是同事死了很麻煩,還要聯系殡儀館一條龍,按照他一貫的作風,壽衣如果做得太誇張,她和教授都不好意思參加葬禮。砂金望着她坐在床邊念叨,很安靜地顫了一下睫羽,隻是這樣想道:那麼。有某一刻,你隻是純粹的不希望我死去嗎?葉琳娜。
真心對商人來說太奢侈。公司盛産資本家,渴求謀取利益,但并不收割靈魂。他們是自由的,軀殼卻被困在人間,為信用點、為吃飽飯,甚至隻為了能活下去。彼時失去名姓的35号聽見翡翠念出他的名字,卡卡瓦夏,他是被地母神祝福的孩子。他說:我要和你賭,押上我半條命的價格。
重複一遍,也許「虛無」派系的混沌醫師會對靈魂這玩意更感興趣,踐行「存護」的公司不需要它。理所應當的,翡翠拒絕了他,貪婪的蛇不是來自地獄的浮士德,她需要價值,并非某種意識形态上虛無缥缈存在的東西。因為卡卡瓦夏的人格不值一文,所以他得到了尊重,(除建議去找拉帝奧教授治療的精神病之外)沒人會無端咒罵路邊的野草,街道兩旁的路燈。他隻是不重要。
名譽。人格。那都不重要。公司隻看利益,将一顆又一顆星球納入商業版圖,将所有得到的獻給琥珀王。卡卡瓦夏懷抱困惑,得到了一個新的名字,砂金。艾吉哈佐砂金案。他不知這是嘲諷亦或包含惡意的贊揚,但他明白,黎明前的長夜有無數人死去,無論好與壞,得先振翅飛上高天。
沒人在意一株野草。但有人會怨憎一個看似一無是處的(曾經的)奴隸,渴望能被慧眼識珠一步登天,哪怕到底不過随處可見的泥灰瓦礫之流。
他沿着命運的軌迹,一步一步往上爬,萬代群星也隻是沉默。對于砂金來說,所有重要的人早已死去,若他有朝一日死于好運扼喉,就是該去見他們的時刻了。但他偏偏又太過幸運,哪怕自稱被地母神賜福的孩子,能結識兩位友人,也是在他心中能排前列、一等一的好事,他幸莫大焉。
托帕到最後單方面吵架累了,轉頭揚聲對門外喊了一句:教授——你看他!砂金沉默片刻,從床上竄起來就想跑,被他的好搭檔一手制住了,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正對上紫發學者面無表情的臉。
他放松身體,放任自己摔回柔軟的床鋪中,埃維金人瑰麗的眼睛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砂金說,歐泊将這次收複匹諾康尼的任務交給了他,托帕撲上來把他打了發膠的頭發揉成鳥窩,氣急敗壞道那你還在伊伊瑪尼喀這麼折騰自己?你有本事幹這事有本事回答我啊?!當事總監滿臉迷惑,他确實發了個大瘋不假,但這位又是怎麼知道的。
維裡塔斯把藥片和粥重重放在桌子上,吐字都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咬牙切齒:翡翠給她看了檔案記錄。砂金總監有以下六點想說。……。他完啦!
于是此人被壓着養傷至臨行的前一天,他連人帶行李被托帕打包上星艦,拉帝奧無視了他的抗議和掙紮。果不其然,此人一到匹諾康尼就成了隻孔雀,基石被扣也影響不了他花枝招展的作風。
公司。星穹列車。假面愚者。橡木家主。巡海遊俠。星核獵手。虛無令使的一刀。諸般過往自他眼前流淌而過,生命是一條短暫的支流,終究要回到奔湧不息的江水中。死亡痛徹心扉,隻因在這片夢想之地裡,他是不做夢的人。無夢之夢。
當他在黑與白的罅隙中睜開眼,他看到一抹血的鮮紅。斷裂的石匕捅進心髒,帶來一種近乎于陌生的疼痛,他看到一張稚嫩的臉。早有猜測。未成定章。在克勞克影視樂園的猶疑像霧霭被風吹去,那張臉,屬于埃維金人的眼睛。曾經的他。
于是砂金抑制不住的大笑,像是赢下了一場驚天賭局那樣,在卡卡瓦夏迷茫恐懼的目光中,享受着瀕死的快感。他曾經懷抱困惑,認為那是對他晦暗前路的譏諷,便一路跌跌撞撞颠沛流離,在生死之間掙紮沉浮。他不會死在那人的目光裡。
今時今日,他才明白,不是這樣的。他歡欣鼓舞的迎接死亡,沒有令使,沒有八方來者,沒有滿席看客,唯有風雨,唯有極光。然而。也隻這一夜,竟比匹諾康尼的揭幕表演,還盛大的多了。
這場生死輪回,也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經進行了無數次,為何無人洩密?也許,每個走到這裡的砂金,都這樣希望:願我的詭計永不敗露。
你永遠不要知道,卡卡瓦夏,你殺死了另一個自己。
他閉上眼,迎接即将到來的死亡。】
批注(刃):死亡,真令我羨慕……
批注(艾利歐):喵。?
記錄四:那足音如影随形。
場景A①:
【如果人生有重來的機會,你會選擇它嗎?
但我也從未擁有選擇的權利,砂金心想。唉,命運弄人啊,他當時這般感歎,此刻也說着一樣的話。黃沙撲面而來,帶着将要落雨的氣息,不被任何存在知曉的幽魂,站在過往與真實的罅隙之間,望着一無所知的人們。純潔的羔羊。被獻祭的供品。掩埋在星際和平公司播報中的淚水和白骨。還有——還有那流淌在血脈燃燒至今的恨意。
他身上披着鬥篷,卻沒戴帽子,于是露出那雙顔色殊異的眼睛。在這裡,他不是被母神愛着卻被所有族人抛棄的孩子,不是殺人犯,也不是失敗者。他隻是。他說。你好呀,朋友,我叫砂金。
你來自别的部族嗎?好奇怪的名字。有着與他同色鮮豔瑰麗眼眸的小姑娘擡起頭,于是砂金半蹲下來,聽到她一本正經的說:但很好聽!你運氣可真好呀,正巧趕上今天是一月一次的集市呢!
好運。砂金太熟悉這個詞,很多年來,它幾乎都是飽含着嘲諷和負面情緒用在他身上的,包括他自己。卡卡瓦夏過早的明白:地母神從不存在。
他萬分認可星期日的話,那位橡木家主評價他‘隻是恰好很幸運的真的很幸運’,砂金贊同這點。哪怕他們立場迥異,人與人的思想總也有可能相似的,卻不存在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他曾叫卡卡瓦夏,但不是這個世界的卡卡瓦夏,也不會是。
漫天風沙撲面而來,煙火氣伴随着活生生的人一同出現在他眼前,幾乎要他流下眼淚。但他沒有失态至此,很多年前,他就失去了哭的權利。35号的淚水毫無意義,砂金總監是個瘋狂的、總赢得勝利的賭徒。他不能哭,也不會哭,流淚是人類的情緒,而他将自己的價值衡量成一枚籌碼。
帶砂金過來的小姑娘撒手就沒,看起來應該是去找她的家人了,當事者也并不在意,低頭端詳起小攤上一枚編織精緻的輪回扭結。說來好笑,這位作為全宇宙最後一個埃維金人,居然不會制作獻給地母神的祭品。但倒也很正常。因為那時的卡卡瓦夏還年輕。姐姐和母親總以為他們還有未來,有足夠漫長的光陰教會他一些東西,看着他長大成人,成為最優秀的孩子。世事難料。失去名字和來路的人用童年慰藉半生,我們親愛的總監又試圖彌補自己失去的童年,何其狼狽不堪。
他褪下一枚戒指,和攤主交換了輪回扭結,站在集市最邊緣的地方,砂金望向這片人間煙火。記憶裡的。夢寐難求的。愛。死亡。恨意。所有喜悅和悲傷的。再平常不過的一天。求而不得,求之不能。他掌心被綠松隕石硌得發疼,卻仍攥着不願松手,猶如溺水者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好像隻要這樣,他就能将那些留不住的留下,哪怕幸福就是會從指縫間流走的沙子。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心悸慌神起來,當年那場血流漂橹的盛宴,就是在卡卡瓦之日的祭典上,與一個同他年歲相仿的女孩道别後,伴随暴雨拉開序幕的。
砂金望着那些準備祭典的族人們,隻是心想。
還有時間。】
場景B①:
【隻要——隻要!還來得及!
托帕的聲音尖促到近乎失控,肯定的說,她手下那批員工,絕沒見過總監如此失态的模樣。維裡塔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鮮血飛濺,落在她眉心穿了過去,就像一個觸之不及的影子,噩夢般。
這也确是從未想過的噩夢。葉琳娜出身于一顆重工業污染嚴重的星球,死亡比活着更常見,而她幸運的活到了成年。天空昏黃,污水橫涕,那是毀滅一切的霧和殺人的河,想必反物質軍團都不屑于光顧這裡,自将成為它們神主的領地一隅。
凡人的罪孽,無解的困境,而「存護」拯救了這裡,于是她虔誠的追随琥珀王。但人就是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她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中長大,深知人是怎樣脆弱的東西。比起來搭檔砂金,一個瘋狂的賭徒,她實在稱得上貪生怕死。
可人渴望活着,又有什麼不對的?否則在這片星海中,「豐饒」藥師的信衆何以千千萬呢。誰人不羨長生,仙舟聯盟内部迄今為止還有藥王秘傳的蹤迹。而她和維裡塔斯見證了殘忍的死,野蠻的、毫無人性的,殷紅鮮血自咽喉處汩汩流出。
學者深吸一口氣,痛苦地閉上了眼。他擁有富足的家庭和良好的教養,有一顆悲憫之心,有庸人的崇高之志。他以為自身已經沿着階梯走得足夠低,他本以為他能為誰提燈照路。可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不需要教育和文明的,他們需要生存。
沒有人能教另一個人怎麼活。這是本能,也是天性,唯獨不是能通過學習得來的。苦難和貧困可以通過知識擺脫,但在那之前,至少得有一條供他們抓住的繩索。維裡塔斯追逐真理,而它寬容又冰冷,一無是處。他甚至想要認同星期日那番謬論了,盡管這位的論點讓他想一粉筆頭砸此人腦門上,真誠建議他多出去走走。可不動不驚的真理塑造自我認知,讓人看清本身與前路,當價值是被文明分割成三六九等的虛幻囚籠,入場券的代價就變得太過高昂。生命既重且輕,它是最基礎并微不足道的,同時若失去它便一無所有。
而這隻是一個開始。
落單的埃維金人是這片荒漠上,卡提卡人眼中最肥美的獵物,他們不了解什麼病毒和危害,死掉的人就是他太過弱小。如此看來,這世間的侵略者好像都一個樣,公司曾支援曜青仙舟進行與豐饒民的戰争,記載中的步離人也這般兇殘野蠻。
托帕再次伸出手,但她隻是一個虛幻的影子,一抹遊離在外的幽魂,她什麼都做不到。遠處隐隐傳來了歌聲,越過群山,随風而至,悠揚婉轉動人。聯覺信标幫她翻譯出來這首歌所唱的内容。
……
——就用這美麗的寶石啊,引日光撚線,用翠緞纏繞,象征您的安眠與蘇醒!
維裡塔斯和她一起愣在原地,作為砂金為數不多真正的朋友,這二位或多或少自是了解過茨岡尼亞的曆史,也知曉他們的風俗。我們親愛的總監坦言:我不會編輪回扭結。為什麼?姐姐認為那時的我還太小了,我們也總想……還有很多時間。
總覺得還來得及。可光陰和命運就是這麼殘酷的東西,天道玄玄、也僅默然不語,将有情的分割作恨的相牽,令悲喜愛恨都一團糟。總說‘有情皆孽,無人不冤’,可若這冤屈是平等的,也就不會有諸多愛不得恨别離,有人慨歎命運從未公平。
罹難者何其無辜。托帕從來反對所謂的受害者有罪論,這點維裡塔斯和她持有相同成見。哪怕公司可以為了利益不擇手段,但在衆多随波逐流的人之中,總有人還保有珍貴的一點自我和真心。
公司的信念是一切獻給琥珀王,但真正踏上存護命途之人不足半數,為了混口飯也不丢人。戰略投資部的『石心十人』,哪怕被拉帝奧評價為姿态各異的精神病,也悉數是憑借自我意志開鑿了基石光芒的人。意思是,托帕會為這種事動容。
她會被無能為力的洪流裹挾,難以避免。】
批注(薩姆):格拉默……曾經用虛假的意義欺騙我們,如今的我想知道,生命的答案是什麼。
批注(銀狼):阿哈這樂子神,還把他們分在兩片夢境了?有意思。希望最後結局不會太難看。
批注(刃):掙紮求生,不如痛快赴死。待到後來,知曉活着是多痛苦的事,可就來不及了。
記錄五:若你的前路開滿繁花。
場景A②:
【砂金是很清楚這些人在忙碌什麼的。卡卡瓦之日。埃維金人最盛大的祭典。地母神将在死亡中重生,雨水和極光是她的恩賜。這是曾經的家人告訴卡卡瓦夏的事,他們說,你是被她所愛的孩子,你是最幸運的人。年幼的孩童那雙眼尚且明亮,日光粼粼,照出整個族群無處追溯的希望。
可地母神真的存在麼。那口口相傳中,仁慈,悲憫,溫柔的……是否僅僅一個幻影?比匹諾康尼的美夢更難以觸及的妄想。砂金想:那時的我,确實有些過于離經叛道了。可是。他又想。直到此刻,我仍秉持着這樣的觀點,很多年不曾變過。
我愛我的家人和族群,可我不敬愛神,更不會信她。如果她從始至終不曾看埃維金人一眼,那麼她的存在與否,難道不是無關緊要的麼?彼時他還叫作卡卡瓦夏時,就抱有這樣的念頭了,當有人問起他:你是否懼怕死亡?他表現出了某種猶疑和沉默,并非不知如何回答,攥在掌心中和卡提卡人賭命換回來的護身符,就是最好的答案。
隻是……他隻是。除卻星海皆知的仙舟長生種,比旁者年長些的,總慣用經驗揣測他人,再做下定論。欲令認知貼近認知,說來也沒比用自己的痛苦理解他人的痛苦這種事的荒謬,能減少幾分。
她自顧自作出回答:這條命是母神賜予的,我們當然要珍而重之。卡卡瓦夏抿着嘴,才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咽了回去。他這半生走來,所遇困惑無數,這條也是在其中排前列的。那麼。如果将‘母神賜福’的輝光抛卻,生命本身,就無足輕重嗎?
他不知道。沒有人能給他答案。在一群信神的人裡面,沒有信仰的人是異類,卡卡瓦夏不會被火焰燒死,可怪異的目光也如燒紅的鋼刀。也許他确實是幸運的,過分的敏銳(或某種直覺)令他将這一切完美隐藏起來,于是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可供他在日後漫長的晦暗中得以喘息片刻。
盡管偶爾會想:他們愛的是「卡卡瓦夏」,那個被母神賜福的孩子,亦或我?但颠沛流離、苟且偷生的人,從來顧不得那麼多。那是一根蜘蛛之絲,隻再無人同他争搶,所有悉數埋葬于黃沙。
可無論他們看見了什麼,愛的是誰,砂金都想再做一次嘗試。死亡。痛苦。無可挽回的夢。他攜着「存護」的權能而來,遲到了很多年,終于有了覆寫悲劇的能力。有孩童從他身旁跑過,不小心輕輕撞了他一下,卻不是個琉璃般易碎的夢。
砂金垂下頭,攤開自己的掌心,絲質手套的輕薄布料已被血浸透,用綠松隕石和金線編織的輪回扭結,變成了破碎的碧綠石頭。砂金石。琥珀王的神體,由他的意志所開鑿的基石。本該是最無堅不摧的盾,此時此刻,竟也像一把赤裸的劍。
命途有千百種解法。生同蜉蝣的人們,嘗試着叩問天地、懸題宇宙,于是踏入命途。作為最古老的星神之一,「存護」克裡珀的追随者,自是遍布這片浩渺星海,也給出了許多不一樣的答案。
沒有徹底兩相背離的命途,也不存在完全相同的路,星神本身都沒能窮盡命途。說實話,匹諾康尼項目組這幾位能湊在一起成為朋友,外界稍微了解過他們的都覺得見了鬼,但事實擺在那,由不得旁人不信。究其根本,可能砂金、托帕和拉帝奧都是唯物主義吧,盡管這片宇宙是個神靈真實存在的世界,祂們也不過行于命途上的生物。
砂金輕輕歎了口氣。茨岡尼亞這顆荒星幾乎不存在植被,但總有些生命頑強的存活,就像大地上掙紮求生的人們。心靈手巧的埃維金人編織輪回扭結和花環,用以裝點地母神的卧榻,将惡劣難以生存的地方也變得美麗,直至被摧毀的那日。
他接過路過的一個姑娘的籃子,幫他們一同準備起這場祭典。坐在綠洲的淺水旁,砂金将那些他遺漏的、沒來得及學會的東西,一一找了回來。
他的衣擺浸在水裡,耳墜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隻有脖頸被拉起的兜帽遮得嚴嚴實實。沒有人會責怪一個遠行歸家的遊子身添舊傷,哪怕誰都不知道砂金為了這片記憶中的故地,跋涉了多麼漫長的光陰,又如何艱難地跨越了時空……甚至将己身忘卻的一幹二淨。虛無令使不是IX本身,她那一刀過後,整個世界都歸于虛無了麼?否則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放棄了那個沒有結尾的故事。
他隻将一朵花别在自己的領口。】
場景B②:
【在星際和平公司的SNS論壇上,不知為何,曾有一個飄紅的帖子。也許是這個話題的内容,實在很能引起打工人共鳴:你一生的痛苦是什麼?
衆說紛纭。學業。加班。人際關系。十七輪筆試和二十八輪面試終于入職公司,堂堂成為職級高達P16的牛馬。用最輕松的語氣講出最痛苦的血淚史,當代人的精神狀态就是如此超前。世人的痛楚好像大同小異,因為真正長眠海底的,都溺水呼救無聲,沒人聽見。就像卡卡瓦夏這個名字。
砂金有時候開玩笑着實口無遮攔,此人的自我肯定本身就極低,縱觀過往經曆又習慣性将人格物化,對外還能有個賭徒身份撐場面,私底下托帕能把勺子扔他臉上逼這人吃飯。維裡塔斯醫囑恨不得貼他腦門上,龍晶路過看了都哈哈大笑,轉頭撺掇同事們一起圍觀,買定離手這人到底什麼時候肯聽話。庇爾波因特性感賭徒秒變大□□。
最後還是翡翠解了圍。這場石心十人的内戰起源于一個帖子,便是那個SNS論壇上一路飄紅的水貼:你一生的痛苦是什麼?除了業務需要,砂金沒有賣慘的愛好,同行者一起走過一段路,認可相同的理念,卻不追随神靈本身。這樣的一群人聚首在一起,就像許多面碎掉的鏡子胡亂對着擺放,倒映出的不知是破碎的你或半死不活的他。
拉帝奧恨不得把認識你自己給砂金做成3D立體環繞音,讓他們共同的好友親愛的托帕總監一日播放二十四次,一次一個系統時。這話他真心實意的送給過許多人,但從未有誰比這該死的賭徒更難搞,畢竟隻有自我認知足夠明晰,人才能看清立足之地是怎樣的危樓。這位還有所不同,他每一次經曆的生死險境,幾乎都是一手作出來的。
因為他不相信自己的好運。将話題繞回到那個帖子上,隻因對他來說,活在世上就足夠痛苦。小偷。交際花。殺人犯。口蜜腹劍的騙子。這是砂金的自我認知,以至于托帕一度認為拉帝奧開的醫囑還是不夠力度,應該把錄音換成全息投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