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看了一眼隐夜鸫,到底還是沒說什麼,唉聲歎氣道:我怎麼感覺,公司對外的官方澄清,沒一個人信的。星期日回答他:也許吧。但我更信任自己親眼所見。公司的使節,你要阻攔我麼?
金發青年舔了舔幹裂的唇,腦海中那些紛亂的聲音逐漸化為統一,那居然是埃維金人贊頌地母神的禱歌。他意識到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星期日是個住在海市蜃樓裡的理想主義者,然而他竟也有能力将這一切化為現實。***的,在教授給他補習匹諾康尼曆史的時候,他就應該更認真些的!
他心中那尊神像砸的太早,是如何都不肯信一信的了。然而。秩序沒有好運的權柄,他隻是恰好很幸運的……真的很幸運。砂金盯着星期日,聲音飄渺:你并不在意我的冒犯,也不在乎公司的來意。橡木家主,不,星期日。你很重視知更鳥。
你太重視你的妹妹了,那是你的軟肋,可愛着和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有什麼錯?哪怕關于理想國這一題,你們交上了不同的答卷。砂金猜到星期日想做什麼了。他當年問知更鳥是否聽信傳言不過一時興起,又切實告訴了她自己的身份,盡管那并不很重要。可她失去了聲音,又被兇手剝奪了性命,當時的人回頭去看——才會驚詫的發現。
花火槍裡沒射出的子彈正中眉心。
身份不重要,是誰也不重要,可那恰巧是一枚黑白颠倒的籌碼,剝奪了大明星的歌喉。星期日是秩序的殘黨。不會說話的人,無法從深海醒來。
你能幫我找到我妹妹?星期日問。不,而我渴望一場「死亡」的降臨。砂金說。你未必了解我的來路,我也斷然不會葬送在匹諾康尼,這是唯一可以肯定的事實。于是橡木家主笑了,金色虹膜裡的藍色瞳孔幾乎有種豔麗的浮誇。他問:你要那袋禮金?既然如此——我還不如将基石還給你。
你說錯了,那兩個都不是「砂金」。金發青年輕描淡寫的抛出堪稱驚天的秘密,就這麼當着星期日的面,從*價值連城的珠寶*裡撿出*廉價的砂金石*,将碎片悉數收攏在手裡。他笑:哈……如果早知故事會是這樣離奇的發展,我就不将它砸碎了。算啦,反正「托帕」跟「翡翠」還好好的。
他和托帕打了半個月的啞謎,要是讓教授知道真相得氣死了——噢,但他很快就要知道了。砂金禁不住苦笑,希望拉帝奧下手打人的時候輕一點。
戲劇即将開場。砂金臨走前,星期日緊盯着他的背影,問道:你就不好奇,除了我妹妹死亡真相的緣故,我為什麼沒有阻攔公司入駐匹諾康尼?
砂金總監擺了擺手:這個理由就足夠了。他勾着笑,神情卻黯淡而悲傷。試問:你是否愛家人勝過愛自己?是。他是*被母神賜福的孩子*,他是*被所有族人愛着的卡卡瓦夏*。星期日也許還有别的理由,可以在公司實現壞賬清算、股權回收之前,就能将所有人拽入一場共沉淪的美夢。可他此行除了為公司收複匹諾康尼,也想要個答案。
一個能解開他前半生疑惑的答案。人們為何從出生起,就注定要走向死亡?愛曾試圖引領他的死亡,通過愛習得的一切又教他活下去。那麼,那麼。我該怎麼辦?「鑽石」和「歐泊」親自将這把槍遞到了他手中,這是一場沒有人見證的輪盤賭。子彈對半開,1/2的概率。無論輸赢都滾回來被壓榨(活着),畢竟輸的可以是他的命、也能是重逢的機會(死亡),赢的同樣可以是他保留下來的命、或經由死亡見證的終局。莊家通吃。
【石心十人】詭弈砂金。星擡頭望着他,握緊了手中的炎槍,心跳幾乎要溢到喉口。可是,可是啊。你将你的基石看得同生命那樣重,你又将你的生死看得那樣輕,貝洛伯格築城者的意志又如何不同?她看到一線刀光。瑰麗、凄美、絢爛,悲怆至極,幾乎要人流下眼淚。燦金籌碼雨被劈開,砂金近乎狂熱的奔向深淵,擁抱一場死亡。
他想起教授塞給他的一封醫囑。那是讓他在臨死之前看的信,意思是:在做出蠢事之前,可以先從友人那裡尋求幫助。這玩意不是讓你死了再看的!維裡塔斯·拉帝奧望着克勞克影視樂園聲勢浩大的戲劇,不忍直視的閉上眼,覺得潔癖犯了。
而砂金在漫長又短暫的瞬息之後睜開眼,入目是一輪巨大的黑日,那是IX的化身。他一路行過漆黑的海,過往的光陰在身旁流淌,黃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看起來,我無需向你介紹那是什麼了。你說得對,我們是同類——但不完全是這樣。
恭喜你,你賭赢了。她語氣平靜。不。這根本算不上一場賭局。因為從最開始見面起,你就知道我是「虛無」的令使,你在顧及誰的眼光。那位學者,還是在外面等你的人?砂金笑得無奈:兩者兼有吧,就算這一趟得到了答案,之後還得被「鑽石」和「歐泊」壓榨呢。回答我的問題吧。
——“人們為什麼要為了死亡,而出生在這世上?”
我以為。黃泉說。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會等開拓者給出謎底。你們合作了,對麼?我在她身上感受不到恐懼的情緒,隻有平靜。但若要我來談論這個話題:我從不這麼認為,你也一樣。正因如此,它沒有意義。你是「存護」的行者,但半隻腳跨入「歡愉」,相比于我……倒不如問你自己。
倘若命運的骰子從來被灌鉛,那就是我們命定的歸宿,我們…又為何要與之相抗?砂金說。這是我曾經渴望尋求答案的疑惑。可宇宙是個偏僻的地方,星星應該哈哈大笑。我朋友有醫學的博士學位,他說:搶救重傷者不能令其沉睡,因為睡眠就幾乎等同于死亡。那麼生命因何而沉睡?它不過是死亡的某種預演。太過濃烈的愛與恨都是歡愉的一部分,它讓我們無法安穩的陷入沉眠。
改變認知,并不能更改本質,宇宙到底是個巨大的唯物論。砂金沒忍住彎起眼睛。于是他這樣說了:命運的可能性從來公平,是人文社會的認知為其賦值。死亡與生存等重,骰子在落地之前就有了答案,可解讀有差——最終的内容自然不同。
黃泉便望着他,坦然颔首承認:就算結局早已注定,那也無妨,人改變不了的事太多。但在此之前,在走向結局的路上,人能做的事同樣很多。而「結局」…也會因此展現截然不同的意義。
存在主義?這話說出來砂金自己都笑了。這是黃泉的答案,也是給他的答案,但不是他寫在卷子上的答案。很像,但終究不一樣。如果他當年沒遇到假面愚者,也不曾摻和進酒館的那些事裡面去,說不定……時至今日,不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他的來路與去處同樣清晰,「歡愉」隻不過狼狽的粉飾太平,行将自滅的人被蛛絲懸吊。黃泉認為【過程】為【結局】賦予意義,而在砂金的眼裡:就算【結局】已然注定,不同的看法,也有不一樣的答案。這二者從本質上來說并不沖突。
他終于打開了拉帝奧留給他的信箋。
「醫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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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不可能之事并非「死亡」,而是「沉眠」。
活下去。祝你好運。
砂金笑得幾乎流下眼淚,懂不懂一個唯物主義祝你好運的含金量啊,維裡塔斯·拉帝奧教授的智慧舉世無雙!既然如此,等回到庇爾波因特,他和托帕(葉琳娜:?)包下一周的家務吧。看起來完全沒想過請人或者采用高科技打掃呢,總監。
黃泉的身影逐漸遠離,那漫長的、伴随了他二十餘年的,如影随形的足音散去。他向後倒去,躺在這片黑色的海裡,沒有一滴水能夠沾濕他的衣角。盡管得到了問題的答案……但這裡可是IX的化身内部,說不定這次真的要變成自滅者了。殘破不堪的基石散發出微弱的光芒,仿佛所有者這半生哪怕命如蝼蟻,也在車輪下聲嘶力竭的掙紮。
那腳步聲再度響起,卻不是窮追不舍的光陰,也并非他難以逃離的夢魇。那是砂金的過去。卡卡瓦夏。卡卡瓦夏。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地母神的塑像被砸了個粉碎,如今她身上長滿青苔,那堆廢墟本質上名為愛。不是神明的愛——是他曾遇到過的所有人。他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得到後失去的死寂更加空虛,而他不能在這停下步履。
但,告個别,總歸是沒關系的吧?
與那個偏執過激的自己,那個絕望的、不相信任何神明的自己告别。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尊神靈的塑像,那是精神的升華,他所笃信的東西。他終于渡過了漫長的光陰,與過往達成了和解。如此說來,還真要感謝匹諾康尼的這位橡木家主呢。
「願母神三度為你阖眼……」
「令你的血脈永遠鼓動……」
「旅途永遠坦然……」
「…詭計永不敗露。」
再見,卡卡瓦夏。他放輕了聲音。在埃維金滅族的二十餘年之後,砂金終于再次念出這段象征祝福的禱詞。神靈也許是虛假的,但這份故事從來由人記叙。這是曆經苦難的族群為彼此書寫的期盼,極度的痛苦中将其寄于母神,并聲聲傳頌。
砂金的意識恍惚間四處飄蕩,仿佛變成了遊離的氣态,他聽到熟悉的、焦急的呼喚聲。他睜開雙眼,他被一隻脆筒怼進嘴裡,他嚼了嚼,甜的。
匹諾康尼黃金的時刻正版美夢脆筒,失憶、癌症和出車禍,三種體驗一次滿足。當砂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人生的曠野中被創飛了。眼下兩點豔麗紅痣的假面愚者哈哈大笑,從他的同事變回了原先的模樣。純美的騎士單膝跪地,握住他的手:純美女神伊德莉拉在上!你終于醒了!
砂金緩緩打出一個問号。不是,他這是自滅前的走馬燈還是先菌子後小人了?假面愚者還是那副搖頭晃腦的姿态,恭喜他成功活了下來,說要給他在酒館的朋友帶去這個消息。我們親愛的總監盯着眼前閃閃發光的純美騎士,誠懇地對此人表示:我承認純美女神伊德莉拉的美貌蓋世無雙!
琥珀王聽了都得給你一錘子。銀枝踐行純美的騎士道多年,搭救砂金不過順手為之,還幫他把散落的基石碎片撿了回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勞駕,我感覺沒什麼大事,可以去一趟驚夢酒吧嗎?花火說:你們公司高管一天到晚就這?
平心而論,砂金現在确實算不上舒适,但也不是非常難受。他畢竟是行走于「虛無」邊緣的半個自滅者,這麼多年能忍的、該忍的,也不是沒受過。他回光返照似的掙紮起來,想要找一趟加拉赫,卻聽到愚者難得不賣關子:他不在這了哦。
不在此地。這話說得非常微妙。但砂金被黃泉砍了一刀,約莫意識到還有一層更深的夢境,和匹諾康尼這趟的水一樣。拉帝奧早在很久之前就給了答案——恰如命運的骰子戲弄人那般,隻能說至死方休。茨岡尼亞有一則諺語:睡眠是死亡的預演。人們因何而沉睡?因為他們還尚未準備好迎接死亡。在這裡,睡眠是可以替代死亡存在的。
花火自認給的提示足夠,也不管巧舌如簧的砂金總監怎麼跟銀枝解釋,哼着歌離開了現場。死裡逃生的公司使節常年被「虛無」浸染,對他來說入睡不是一件難事,隻是容易做噩夢。可縱觀他前半生,哪一樁,哪一件,不比虛妄的鬼神來得更可怖?于是他陷入沉眠,在另一片天地睜眼。
年輕就是好,倒頭就睡。砂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馬路中央,三秒鐘前還睡的正香。他看見這裡極盡絢爛的天空,就像匹諾康尼十二時刻的倒影。他深吸一口氣。成功了。但沒完全成功。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亟待驗證。開拓者曾借過他和他們的眼睛,那份力量不來源于星核,但的确是她作為無名客獨有的能力。砂金與星的合作不止于那場淚雨,那如瀑般燦金的籌碼和那把迎向虛無的刀。他要做一件大膽而瘋狂的事,這才是賭徒的真正本色,先前那些隻不過是在虛張聲勢。
震撼人心的劇目開頭總是悄無聲息。他不知道這地方叫什麼,但想必很快就有結果。他要在夢境中聯接新的夢境。在同諧的目光之下,作為「秩序」的後裔。這仿佛某種直覺似的——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砂金并不了解、也不探究這種預感從何而來,但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命運埋下伏筆。如同知更鳥當時感受到的那樣。恭候已久。
這份在同諧的輝光下保護了他的力量湧動,在失去了「存護」基石的壓制之後愈發活躍,砂金察覺到感知正在逐步解離,向那至高處升去。下一秒,他猛然墜地,劇烈的失重感迫使他睜開眼。
居然……真的成功了。他在心中喃喃自語。砂金不知道開拓者有什麼感受,而他像是一隻被關在箱子裡的貓,透過她的眼睛觀察這個世界。如果讓托帕和維裡塔斯知道,高低得罰我做一個月的飯吧,當事人這樣想着。但他們是不清楚這事的。
他看到傳聞中星核獵手的真面目,看見……稍微等一下,那是誰?白日夢酒店的門童,砂金可不記得自己見到過這位。但這讓他回憶起了更多的細節,比如他察覺到「秩序」的力量,并非在入夢之後,以及開拓者跟他提到過的,與黃泉初次相遇的「夢」。在列車抵達匹諾康尼之前,她在躍遷過程中所做的一個,莫名其妙被人枭首的夢。
以及「沉眠」。砂金不得不承認:維裡塔斯·拉帝奧的智慧舉世無雙!他的朋友早已給出謎底,隻是他的死亡有更多的*象征意義*,所以他必須要這樣做。同樣通過睡覺的方式進入流夢礁的皮皮西人驚恐萬狀,他愣了一下,這人看不見什麼?
鐘表小子,或者米沙,還是兩者兼有之?他咽下疑惑,因為此刻沒有人能給出解答。他随着星的眼睛見到知更鳥,再一次被那片明澈的湖綠色浸染,得到了她給出的有關失聲的答案。她這樣對人說:諸位有所不知,多年前,我曾在酒館演出的時候,遇到過一位特殊的聽衆。那時他問我是否願意相信傳言,但于我而言,信與不信都不重要。時至今日,那柄懸而未決的劍終于落下了。
她整體說得含糊其辭,顯然是不想暴露砂金的身份,星穹列車的諸位也表示理解。隻是她目前似乎仍以為是家族中出現了背叛者,他們将匹諾康尼變成了虛假的「美夢之星」,便不再是衆人理想中的樂園。她不能接受故鄉以「同諧」的名義走向「同諧」的反面。于是,她給出了答案——。
我願意放棄,不再登上「諧樂大典」的舞台。
砂金在心中輕輕歎了口氣,匹諾康尼的收複計劃基本完成,他也得到了自己的答案,終于有閑心思考些别的事情。在墓園前,他意識到:這片美夢最初的開拓者,竟然正是星穹列車的無名客。
他暗自在心中笑起來,多麼陰差陽錯啊——命運捉弄人的手段有千百種,它偏愛令人走過首尾相連的環,胸膛撞上鋒利刀尖。砂金随着開拓者的目光,靜靜望向來者。他說:在開始前,重新做個自我介紹吧——流夢礁的建立者、「鐘表匠」的副手,同時也是寄出那份邀請函的人……「虛構史學家」加拉赫,向各位緻意。公司高管陡然一驚。
他是「神秘」派系的人?桑博隻是暗示他這一切與加拉赫有關,真正的謎底是否要揭開,端看砂金到底想不想,以及有沒有這個手段。他此刻能做的唯有沉默,聽對方将真相娓娓道來,了解到這片虛假的美夢如何建立,人們在其中紙醉金迷的狂歡。所以,所以。遺産從最開始就不存在。
砂金很坦然的面對了這一切。他已經行過虛無的彼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還得回去被自家主管壓榨呢。這份鐘表匠的遺産真相,隻能算是意外之喜。反正籌碼已然落在手中,已經夠了。
歌斐木。夢主。□□猜得沒錯,他給星的那枚籌碼裡藏着監聽和定位裝置,但想必連列車組的諸位也想不到——開拓者和他是「共犯」。她有第二枚籌碼。那是公司出品的裝置,可以連接同樣的設備,因此随那兩兄妹去談判的人,動向可以說是被一覽無餘。砂金不知道星核小姐為什麼願意做到如此份上,是太信任他,還是覺得有趣?
他希望是後者。也隻能是後者。不要相信一個從死亡和虛無的陰影中掙紮回來的賭徒。砂金聽到了星期日與知更鳥的對話。很巧,他和這兩人都分别聊過,他們向命運交上了不同的答卷。歌者說:若幸福同一,則靈魂死寂。匹諾康尼的橡木家主則道:可「自我價值」難道比什麼都重要?
砂金一時不語。他少時曾經信過神,後來親手将塑像砸碎了,此後自我放逐的二十餘年,都試圖在生命這條長河中留下一簇水花。有些人就連活着都要拼盡全力,那根本就不是某種自我價值的實現,隻是存在的本能。所以說——所以他當時在朝露公館,就意識到一個問題:星期日這種人真的很可怕,關鍵就在于他有将理想實現的能力。
沉睡是死亡的預演,可生命的本能是活着,你又教他如何長眠?擁有價值的前提是享有生命的權利,砂金驟然意識到:就連我也——太過傲慢了。
他們所有人,理所應當的将活着視為前提,于是探讨生命的價值,以至于忽略了先決條件。若那隻協樂鴿從一開始就全無聲息,它從何而來選擇的權力?曾經,當第一隻鳥兒飛上天際,那時整個世界對它的期許……是自此以後,不再有任何雛鳥墜亡大地。當然了,當然!砂金在心中狂笑不止,幾乎要流出眼淚——可是,那些尚未孵化的鳥兒呢?尚在胚胎中就被扼死的可能性,去了哪?
命運總是反複無常。比如當他看到盛會海選最後一關的銀枝時。砂金這輩子從未如此感謝過自己隻是借了開拓者的感官,否則當這位純美騎士滿臉真誠的贊美他如孔雀般華美時,就已經比拉帝奧譏諷他的時候更想死了。畢竟半生走來,他得到的真心和好意太少,捧在手裡總覺得下一秒就要碎掉,四肢都不知該往哪放。沒事,星知道。
砂金緩緩平複了心情,随列車組諸位無名客見到了恭候已久的星期日。他看得出這位橡木家主是真心實意在向衆人闡述自己的思想,而他在心中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在那之前,我選擇活下去。
對于曾經的卡卡瓦夏來說,也許生命的意義隻是一餐飽飯,一個掙紮着從暴雨和泥漿中爬出來的機會。适者生存的荒蠻之地,人們總有可能找到出路——而如今這甜蜜無比的盛會,入場券的代價卻太過高昂。星期日的「秩序」和「同諧」本質同一,他将有所選擇的人置于他所行命途的棋盤之上,教導弱者如何幸福的生活。砂金幾乎要笑得嗆咳起來:幸福的生活?就活之一字,有多少人正在掙紮着沉淪?!如果意識隻是不存在的幻覺,那這片宇宙早已被「虛無」吞噬,作為行走在自滅邊緣的「存護」行者,他比誰都要明白。
但星期日和他也是一類人。與黃泉的【同類】不一樣,行走在「虛無」之中的人,是神學意義上的統一。而這位橡木家主,和他同樣瘋得邏輯自洽,怪不得學者這二十來年,真心實意建議去讓人看心理醫生的勸告,分别給了他和這位。一款病友。主治醫師:維裡塔斯·拉帝奧。此人說滾。
流螢說她是為自我而活,星期日則不然,砂金卻有另一種看法:在這片宇宙裡,誰不是為自我而存在着?「同諧」的希佩萬念一統,也不過是在踐行命途——那高尚的、無私的,又或卑劣的、低賤的,本質上還是出自【意願】。即那為萬世開太平的,與泥漿中掙紮隻為一口飽飯的,所擁有的「私心」并無不同。拉帝奧也從未承認自我德行無缺,因為這是他的願景,而并非所有人的。
星期日如此自顧自的決定了所有人的路,難道就不是一種自我意志的體現?那恰恰可太是了,隻不過滿足他的私心,需要更多人作陪,他也理所應當認為這是崇高的事業罷了。砂金緩緩阖眼。
他想起更早一些時候,列車組帶米沙去的那枚夢泡,他借了開拓者的眼,了解到那些旁人無從得知的故事。「鐘表匠」的來龍去脈。前任無名客拉格沃克·夏爾·米哈伊爾,他的人生縮影,童年懵懂無知的美夢——「鐘表小子」的好朋友,一名年輕的學徒,一位未來的列車機修工……同時,也是他一生「開拓」的起點。在行遍人生旅途的最後,他把這一點自視珍貴的火苗,留在了最深的夢裡,希望交給後世的無名客們。砂金誤打誤撞和星成為了「共犯」,從茨岡尼亞的流沙與烈日中爬出來的死刑犯,竟也有幸見證這樣的故事。
也隻是見證。「開拓」的無名客們為匹諾康尼指引正确的方向,而公司要清算這筆壞賬,将股權收入囊中。他深吸一口氣。此時此刻,他透過星的感知,鄭重其事的接過了那塊懷表、還有一頂帽子。盡管那實際上是一隻羅盤。人無法永遠做出正确的選擇,哪怕對于砂金來說,輸掉賭局與死亡無異。可鐘表的指針周而複始,卻永遠指向前方。他的來路是鮮花着錦的森森白骨,但與此同時,在多年前,拉帝奧也說過,你已有自我的去處。他未必認同這一派系抱有的觀念,可時至今日,既然借了星核小姐的眼……他見過了。星穹列車上的諸位,曾走過的、以及将要走的前路。
這就很足夠了。他不過為了在這場賭局上為自己和公司增添籌碼,路上還順便聞了個道,豈不是賺大發了?哪怕當真是滿心利益算計的賭徒和資本家……奈何人非草木。這份動容是真的,所作所為又該是另一回事了。砂金聽到星穹列車諸位的答案,「同諧」的星神由此投下一瞥,他幾乎在那目光中無所遁形。也許祂的确是代那兩位已死的星神前來見證,想知道匹諾康尼的結局如何。
命途這東西,仿佛一劑毒藥。在這片神靈真實存在的宇宙,人們選擇自己的理念,從而踏上漫長而孤獨的旅程。天底下有情人甚多,也不是沒有星神棒打鴛鴦的傳聞,因為命途和信仰分道揚镳的不在少數,本質上是理念與自我的對立。命運弄人。命運豈會弄人。不過反複無常,凡人恰好撞上槍口,于是哭天抹淚,以為天下第一慘案。
劇目終于開場。砂金深吸一口氣,切斷了這片小型夢境的絕大多數聯系,他的觸覺、嗅覺、味覺等逐漸褪去,仿佛第一次堕入「虛無」那般。最後,他僅剩下視覺和聽覺存在,觀望星期日将匹諾康尼的曆史悉數道來。遠道而來的公司使節唯有沉默,畢竟掠奪一株植物的果實,不需要了解它是如何長大的。他精于詭謀,善于博弈,毫不在意全盤皆失。但也不會過問一枚籌碼的來曆。
因為被販賣、被摘取,被人食用或使用……這是注定的宿命。但在這些背後,本該有一段漫長的故事。所有人都被困在原地。星期日也被他的執念關在這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尊塑像,那是自我的精神升華,其名為理想。他們盲目的遵從着。
砂金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什麼正常人,隻是難得瘋的格外邏輯自洽,和星期日沒什麼兩樣。但這位橡木家主手中應有盡有,而他——隻有自己的一條命(六十枚赤銅币)。環境會造就不同的結局。
在思考過去的故事之前,能不能先讓底層的人們吃飽啊?真閑的沒事,我手裡有公司旗下扶植的綠洲計劃,砂金腹诽。下一秒,伴随着三月七吐槽要給秩序歌功頌德了的話語,星來到那些人偶面前,試圖用鐘表把戲調校他們的情緒。于是。
仿佛閣樓上的另一隻靴子輕柔落地,在漫漫長夜中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之人終于能夠安眠,砂金對上被絲線懸吊的人偶的……眼睛。他隻覺喉口幹澀發緊,就像被捆在那處的是他本人。他再次聽到茨岡尼亞荒原吹過長風,因此傳來曠古仍存的回響,達摩克利斯之劍轟然墜地。美麗的、極絢爛的,暈開與夢境色彩搭調的,埃維金人的眼睛。
可那又怎樣?可這又能怎樣。地母神也好,「秩序」太一也好,祂們一者空無、一者死去。沒有人能定義「人」如何活着。此時此刻,砂金聽見星期日說:現在,我賜予你們直視太陽的權利!
一片黑暗。砂金毫不猶豫的切斷了自己和星的聯覺夢境,于是連視覺和聽覺也一并失去,他從夢境間隙掙紮着爬出來,在現實的白日夢酒店中醒來。門扉被叩響三聲。他抹了一把冷汗涔涔的額發,還沒來得及去開門,看見來者竟不請自入。
紫發,佩刀,身形高挑。巡海遊俠……不,是「虛無」的令使,黃泉。不速之客來的如此之快,難道她也并未受到太一之夢的影響?砂金擡手放在心口,感受自己過于劇烈的心跳。也許地母神真的沒有好運的權柄,可和之前在同諧輝光之下的那場刑訊一樣,這份力量,也的确在庇佑着他。
他已經不信神了。但這是埃維金人曾經存在過的證明,宛如長風中混雜的溫軟絮語,和記憶中族人們往昔的音容笑貌。對面的人直戳了當:我就知道你也醒着……看起來,夢主似乎并未驅逐你。
啊。砂金笑眯眯的。我是「存護」的行者,但這掩蓋不了半個自滅者的身份——可如果,你有好奇心和能力打聽到幾年前一個被扼殺在庇爾波因特的流言,就能猜到某個真相:我是「秩序」的後裔。可惜咯,你并非這種人。也對我不感興趣。
我不會長期對一種東西持續的産生興趣,你應該明白這件事。黃泉掏出一個桃子,問砂金要不要吃。當事人也不客氣的接過,一邊啃一邊說:我還想給你講一講呢,不過現在看來還是算了吧。
我隻是「不感興趣」而已。黃泉強調。但如果你願意說,我會聽的……不用過分在意,我到底是怎麼想的。于是砂金這樣說:她——你應該知道是誰了,曾經在模拟宇宙見過我的昔日。那段血流漂橹,親友盡失,堕入虛無,行将自滅的過往。然後。她還了我一場瑰麗至死的夢,多年前一位無名客留在此地最盛大的謊言,就連我也動容的。
對于一個在生死之間掙紮的賭徒來說,金粉糖果一樣的筵席暗藏殺機,可謂步步刀光劍影。而年輕的開拓者、出生不滿一歲的星核精,鄭重其事的告訴他:瞧。這樣的險境和絕地中,也有美麗的理想和最震撼人心的旅途,這是開拓的故事。
原來如此。黃泉點了點頭。對于一位在自滅邊緣的人來說……這的确是足夠珍貴的回禮。這樣看起來,她很信任你。砂金聳肩。也許隻是感到有趣吧,但聲色觸味、所知能覺,對我們來說都不可多得。你應能猜到,星期日和歌斐木,他們兩人是「秩序」的殘黨。他們将所有人拉入了夢境。
是的。因為「虛無」會反過來侵蝕任何命途,這是我被夢主驅逐的理由,而你因為……沒有被任何人察覺。黃泉按着刀,向砂金發出邀請。你是否要跟我一起出去看看?說不定,還有醒來的人。
一語成谶。來自流光憶庭的憶者同樣從夢境中掙脫,她對記憶有太過深重的執念,當她發現夢境中無法獲得那些被珍視的寶物,于是她從太一之夢中醒來。更何況,她和黃泉的那支舞,盡管仍是對此心有餘悸,但身上多少沾染了「虛無」的氣息——這使得天衣無縫的完美球體出現了裂痕。
黑天鵝可是對開拓者的記憶太感興趣了,她用某種促狹的目光看了一眼砂金,轉頭潛入憶質的深海中。她已經從這位公司使節這裡得到了足夠破局的答案,隻能被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們看到的米沙和鐘表小子,一枚憶泡的産物……為何會出現在現實的白日夢酒店?還有屬于「秩序」的力量。
就在她再度陷入深海中時,身後無人的走廊傳來腳步聲,于是黃泉和砂金同時回頭。來者有一雙湖綠的眼,在過分幽暗的光線中,幾乎像是凝固的水體。知更鳥。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都在痛苦中活,而追求理想的鳥沒有腳,落地那日就是它選定的死期。太過甜美的夢隻是一劑緻命的毒。
我不能。歌者輕輕開口,聽起來,她的嗓音已經恢複了。匹諾康尼尚未回歸【同諧】,但她足夠堅定自我選擇的命途。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匹諾康尼變成這個模樣,更不能放任兄長繼續下去。
我們心目中的理想國,絕不該是這種模樣。她聽起來有點難過,言辭卻擲地有聲。我希望每人各司其位,靈魂各有去處,如今所見,這樣同質化的幸福……有什麼意義?哪怕他是星期日,是我的哥哥,我也絕不認可他的理念!知更鳥閉上眼。
“太一之夢…對他、對所有人都太過殘酷了。”
人非草木。可到底人非草木。星期日替代知更鳥在夢主的計劃中獻祭,她又反過來因為理念與血親的沖突痛苦萬分。空氣一時寂靜。星終于從長夢中驚醒,見到砂金的瞬間瞪大了眼,而第一句話則是:你還好嗎,感覺怎麼樣?最後的人偶……
那沒什麼。砂金搖了搖頭。開拓者知情識趣的沒再繼續問。黑天鵝為他們引薦了一個人,一位真正的巡海遊俠。機械牛仔的槍口對準黃泉,揚聲道:他寶貝的!我們隻是銷聲匿迹,不是死了!
砂金下意識瞪大了眼,像是一隻受驚的貓,無端顯出幾分可愛。黃泉的情緒穩定,隻能說自滅者心态就是好,她取出那位血罪靈的遺物。一片雪花落在山巅,于是雪崩無聲奔湧而至。鐵爾南。
這場交接儀式發生在星穹列車上,真是再合适不過了。丹恒按下眼中隐隐的期待——你已經前塵盡忘,又在等待什麼?同樣作為「巡獵」的命途行者,波提歐給出了另一個答案。巡獵的飛星隻會墜落在最漫長的夜晚,而它的身後,将是黎明的到來。他不止需要一個合作者,砂金靜靜望向這位相識多年的巡海遊俠。在自身的仇恨将人吞噬殆盡之前,他是要為這世上的不公不允發聲的。
無數火光劃破長夜,仿佛吹過茨岡尼亞荒原的長風,它吹起砂金的衣擺。這是一件随葬品。波提歐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看到這枚子彈的。開始與結束畫成圓滿的環,無數命如流沙的人譜寫同諧的意義,沉淪美夢者終于恍然驚醒在真實。
而不會做夢的人在流淚。【星核獵手】薩姆。又或者……流螢。砂金同黃泉聊過,知曉她從夢中醒來的手段有且僅有一種,那就是:一場真正的死亡。同樣體會過一次死亡的公司使節沉默,并知道這場鬥争是「開拓」的必經之路。好運并非萬能的事物,有時候,人們連上桌的資格都沒有。
他隻是說:…願你的詭計永不敗露。
去吧,去吧。用你小小的詭計。在這場美夢醒來之後,你或許将會被所有人認成救世主,但「開拓」的無名客,終将歸于凡人中去。人是不能驅使另一群人的,唯有神靈之偉力。但你無需為他人提燈執炬,星穹列車的銀軌将通往星海無垠。
那是你應行的路。砂金笑了。「神主日」的消亡在意料之内,樂園坍塌,夢境不存,但這都和一位公司的使節沒有關系。他隻是見過。用他自己的眼,用借來的那雙眼。而這樣,就很足夠了。
足夠個鬼啊!砂金你他媽的——!晖長石号上爆發出托帕總監的尖銳爆鳴,話中的當事人乖巧的跪在地上,頭上頂着賬賬。維裡塔斯抱臂冷笑:真行啊,該死的賭徒。我以為一次帶進來三枚基石就已經是極限了,你居然……還把砂金石給砸了?
砂金小聲辯解:托帕和翡翠女士都知道這事……好痛!拉帝奧你打我!學者滿臉冷漠:你該慶幸我沒開終結技,否則就是羅馬柱石砸你了。我們親愛的總監大人驚恐萬狀:我可以開盾嗎?你猜。
一般路過黑天鵝深藏功與名。來自流光憶庭的憶者長期和公司保持友好協作,提供一份記憶檔案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吧。也讓這隻小孔雀長長記性,别閑的沒事就往死裡瘋,她都看不下去了。
托帕重重歎了口氣,還是示意賬賬跳回自己懷裡來。在學者找上門之前,【石心十人】内部開了場會議,很平等的四比四。琥珀王來了都說同諧正統在公司。砂金這人吧,想死,但其實也沒那麼想。于是「鑽石」和「歐泊」給他遞槍,賭完命就滾回來繼續被壓榨價值(活着),所有人心知肚明。真珠那一票倒是不意外,隻是在諸位敷衍的借口中,她的話語顯得格外真誠:而我作為智械,認為你的生命中……應有更多的「公平」。
命運從未公平。而開拓者好意待他,作為看過他半生的交換,出借了自己的眼睛,邀砂金看一場屬于「開拓」的夢。這就夠了。因為他最渴望的事物,從始至終都是海市蜃樓。他想短暫的沉溺于太一之夢,與族人和姐姐在陽光下重逢。可他能壓下這二十餘年來,萬般流離失所造成的恐懼與不信任,卻無法令自己陷入真正的沉眠之中。
托帕和開拓者聊完之後來找砂金,分給他一杯香槟,兩位總監盯着翻湧炸開的氣泡出神。可惜匹諾康尼最好的調飲師不在這裡,被虛構的事物一旦被看破,就将不存在了。她從容聊起翡翠本次的「甘露」和「鸩毒」,提到知更鳥帶來的故事和秘密,領航員姬子的保證。顧左右而言其他。
砂金也不戳破這人,隻是平靜的望着她,那雙鮮豔宛如雀翎的眼,也不似往日死寂。托帕說話的動作頓了頓,意識到:這位相識多年的好友,在曆經漫長二十餘年的跋涉——在萬念俱灰,徘徊虛無,縱情歡愉,交易信仰,以命存護的跌宕起伏之後,終于同自己達成了和解。她在山巅吹了夠久的冷風,也是時候找個地方避一下了。那可供她取暖的紅爐,從始至終存在,而今已然能坦然面對了。就算她走得太快,可并肩而立也很好。
是翡翠主動來見她的。托帕意識到這點。利用确實是真的。她想。可與此同時,愛也是真的。重點在于「愛」,而并非「利用」。那個恐懼生老病死的姑娘,追着引路人跋涉了太久,隻是怕午夜夢回看到一雙失望的眼睛。可如果,關愛自始至終都存在,她又何必猶疑踟蹰、畏懼不前呢?
這未必是最好的結局。但……人們也不過從各方而來,因不同的理由而聚集在一起,解決了一些需要被解決的事。不必強求。一切隻要順其自然發展,就、等等,這不行。花火你笑得太瘆人了!
:但。小灰毛,你是不是忘了誰?
砂金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手腕又開始隐隐作痛。他和黃泉加起來一個半自滅者,的确不會受到太一之夢的影響,但這不是某位假面愚者倒頭就睡的理由!托帕和走過來的維裡塔斯察覺到此人異樣,還未來得及多加質詢,就收到了一條消息。來自我們親愛的假面愚者,她說自己在這艘船上安了九百九十九個炸彈,大家快點去找吧。
……這是完美結局應該有的轉折嗎?雖然衆人這樣腹诽着,動作卻也毫不含糊,隻有黃泉走到砂金身邊站定。她問:你就那麼信任這位愚者?當事總監樂了,毫不猶豫把人賣了:我在酒館算有些人脈的。而且,花火肯定還有幫手,不止你我。
他和黃泉被這假面愚者拉着按了少說得有一天的按鈕,也不知道她要作什麼妖……現在倒是确切的知道了。花火玩偶做的可愛,砂金甚至思考起給星際和平娛樂公司旗下藝人推出周邊的計劃,堂堂總監休假了怎麼還一身班味啊,可憐。直到他猛然驚醒似的回頭,一簇焰火在星海倒影與雲和水之間炸開。幻覺似的,那追逐了他近二十餘年的、如影随形的腳步聲響起,又在将将要貼近他身邊的時候停下了。散去了麼?便有人這樣說。
:幫人按來曆不明的按鈕,你的警惕心已經差到這個地步了嗎?該死的賭徒。
:維裡塔斯,你說得對。賬賬,給我去拱他!
:哎——教授,托帕。别這樣嘛!
:生命是一場漫長的投資,而我總是在不斷的豪賭。瞧!這一次,我又赢了。我回來見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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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金放聲大笑。他摘下從克勞克影視樂園撿回來的帽子,将其壓在自己心口,動作近乎浮誇的行了一禮。那枚他常戴的羽毛耳墜,在匹諾康尼十二時刻的夜色裡,輕盈折射出燦爛耀目的輝光。
他向兩位好友伸出手,邀請他們欣賞這場落幕。
既來路已明,去處皆清。旅途短暫行至可以歇下一口氣的地方,但仍有更多的未來亟待書寫。
——再見,匹諾康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