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殊途:“何事?”
溫喻明闆着臉,正經道:“你的人生大事。”
賀殊途:……
賀殊途同樣闆着臉:“無兼……暫時還未有考慮過姻緣這等事,不勞師兄費心了,”賀殊途看着他,“再說師兄不也——”
溫喻明急忙咳嗽了幾聲,笑着回擊道:“我不費心,你讓誰費心,讓師傅?還是讓璟王費心?”
半晌,一聲極輕的短笑在身後響起,緊接着就是骅南未藏住而露出的大笑,賀殊途瞬間閉上了眼,心如死灰。賀殊途在原地站了一會,看着師兄的身影在明暗錯落的樹叢中遠去,頭有些發暈。他朝着宋霁璟走去,賀殊途偏着頭假裝看向地上的幾片枯草,忽然又聽見了宋霁璟的輕笑聲,擡頭見皓齒微露,宋霁璟彎着嘴角看着他笑。見賀殊途眉頭皺起看着自己,宋霁璟這才斂了笑意,回身開口:“回府。”
骅南将馬車停在宅外,安置好自缢二人的後事後,便去幫着搬箱子裝車。此行三人所帶東西不多,前後兩輛馬車足夠,此處方圓三裡設有靈陣,三人所帶的雜物并不能第一時間在此地運送回都,便欽人牽了馬先行,自己與宋賀二人留至村外。宋霁璟欠身進了車内,賀殊途站于車旁,半晌,車窗布簾緩緩掀開了一條縫,賀殊途擡眼看去,車内光線昏暗,不得見宋霁璟目光,隻聽裡面那人叫了自己,帶着笑。
“上來,我替你考慮考慮你的姻緣。”
賀殊途無法,站在地上冷着臉掙紮了片刻後,硬闆着臉上了馬車。
宋霁璟笑他:“闆着臉做什麼?你不想娶姑娘?”賀殊途此前垂着眼,開口時輕輕瞟了眼宋霁璟的眼,緩緩道:“我已經決心要留在大人身邊了,大人——”
宋霁璟打斷他:“留在我身邊也要娶姑娘不是?”
放在腿上的手緩緩握緊成拳,賀殊途唇緊抿成線,直到聞言後忍無可忍,作勢要下車,忽然膝窩一酸,而後一陣鈍痛,膝頭“咚”地一聲跪住了。
宋霁璟嗓音淡淡的,收回踹了賀殊途膝窩的腿,目光微微下垂,落在賀殊途眉眼間,賀殊途眉骨凸起,睫毛和眉骨遮住了大半隻眼睛,叫宋霁璟看不清這人神情。
“好大的膽子,我準你下車了?”
賀殊途擡頭看着宋霁璟,誠懇認錯:“錯了。”
宋霁璟盯着他,不說話,賀殊途也便跪着不動,頃刻,頭頂傳來沉沉的嗓音:“坐好了,再跑就遵你師兄之意,放你趁早娶回去姑娘。”
窗外樹影綽綽,馬車緩緩向前,車内,宋霁璟張開手掌,用另一隻手摩挲了一下枯涸在手心的血點印,而後想到了什麼,看向賀殊途的唇,被虎牙咬傷的那處傷口仍泛着血紅,宋霁璟緩緩伸手——在食指碰觸到賀殊途唇邊的時候,車外響起了骅南的聲音。
宋霁璟微微一愣,在賀殊途略帶戲谑的目光中迅速收回手,掀開簾子向外看去。在馬車的不遠處,正站着喬泊安和梅芷,正對他們的是一塊石碑,側置于梅芷身邊的,是一口棺木。
宋霁璟下了車,款步走近,站定。石碑上的字迹模模糊糊,甚至不細看已經辨認不出了,土墳堆靠着石碑,也是低矮的。喬泊安被這腳步如夢驚醒般回神,回頭見是他們幾人:“天仙大人。”
宋霁璟看着石碑道:“梅大小姐的靈牌還在祠堂,為何不帶出來?”隻見一旁的梅芷苦笑着搖了搖頭:“我們已經不能算是梅家血脈了,帶走靈牌總歸不妥。”
喬泊安跪在土堆旁,顫着手将土撥開,翻找着,翻出了三截長短不一的香燭,喬泊安埋頭吹淨了香燭的浮灰,将它們插在了土堆前。宋霁璟輕輕揮手,三截香火瞬時燃着,發出點點明亮的火光,映在喬泊安眼中。
梅芷朝着宋霁璟走去,欠身行禮,“懇請大人,幫小女一忙。”她側開身子,宋霁璟看見了那口棺木。
宋霁璟側過臉:“骅南,開棺。”
骅南握緊了劍鞘,用力插入棺木縫隙。
——轟!
骅南推開棺木蓋闆,愣住。
梅芷手扶着棺木邊緣,目光直愣愣地,腦子嗡鳴作響。漸漸手臂開始發抖,再也撐不住梅芷的身體,肩頭也因泣涕不規律地抖動,身體緩緩下滑,最終貼着冰冷的棺木跪了下去。
柳繞村的冬天是有些太久了,以至于在春光乍洩之時,讓愚鈍的人來不及跑出冬天。
他聽到喬泊安的聲音很輕,帶着幾不可聞的顫抖:“作梅花太苦了,下輩子,到中原,作什麼都好。”
柳繞的冬天又有些太短了,倉皇落幕,甚至未能來得及托舉一枝綻放的梅花。
宋霁璟轉身,面容有些沉重,這一刻,他嗅到了一絲梅香,他擡眼環視四周,陣陣生疑。
那棺木裡沒有什麼,隻有一段束發的紅繩,和一塊與梅芷腰間那塊相配的、沾了血的玉珏。
月出,馬車駛出柳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