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自己剛剛竟然真心實意地為給松田陣平的戀情造成困擾而心懷歉意,我就覺得自己真傻。
從我變化的表情中他意識到了什麼,略顯詫異道:“你們還沒和好嗎。”
“……我和他又沒有什麼矛盾,為什麼要和好。”我反應過來後,皺眉道。
哦得了吧——松田陣平露出了這樣的表情,笃定又挑釁地說道:“賭5萬元,你們會和好。葉川,敢賭嗎?”
“……”我移開視線,看向門外,“别以為我沒看出來你在拖延時間。”
——很好,降谷零還沒到。
告别松田陣平後,我杵着拐杖,慢慢地往電車站台走。
一路上看到的新聞都在報道爆炸案。
我駐足看了一會,決定去附近商場裡的樂高店打發時間。
這會兒是晚高峰,我不覺得自己一個瘸子可以擠上電車。
剛邁開一步,身後便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邊不是電車站的方向哦。”
緩緩轉身,降谷零正站在不遠處,笑眯眯地看着我。
他穿着黑色的連帽拉鍊衛衣,這個顔色非常符合組織的風格,但臉上貼的幾塊醫用膠帶,又隻叫人聯想到玩滑闆的大學生。
雙手插在衛衣口袋裡,金發青年走近幾步,輕松地提議道:“如果打算叫計程車的話,不如我送你一程如何,正好順路。”
我下意識想拒絕,但對方已經動作自然地接過了我的包。
不容拒絕的态度,讓我感到和四年前的立場調轉了似的,被動而局促。
“嗯……謝謝。”我隻好道謝。
“哪裡,不客氣。”他輕快道。
降谷零的車就停在路邊。
因為這輛車的外形有點熟悉,我不禁多看了兩眼。
他體貼地接過我的拐杖,将它們平躺着放置在後座。
這是故意還是無意,讓人無從判斷,但留給我的座位隻剩下副駕駛了。
狹小的車廂裡。
降谷零系好安全帶後,沒有立刻點火,而是雙手扶在方向盤上,食指規律地敲擊着邊緣,仿佛在等待什麼似的。
悄悄觀察了一下他直視着前方的側臉,我有些拿不準對方在看什麼,左右扭頭看了看車身周圍,但并沒有可疑的人。
我張了張嘴正打算直接開口詢問,才突然發現不知道怎樣的稱呼比較合适。
以防萬一,真名是肯定不能用的。
喊“波本”聽上去又好像在諷刺什麼。
一番斟酌後,我用第二人稱喚道:“你(あなた)——”
降谷零突然彎起了唇。
“我還以為,你不會和我主動說話呢。”他終于轉過頭看向我,意有所指道。
好像是在抱怨手铐的事。
我不禁有些心虛,那玩意不貴吧,不會要賠償吧……最近手頭有點拮據。
“啊哈哈怎麼會呢,我一直在想怎麼聯系上你呢。”
聞言,對方微微挑眉,似乎不太買賬的樣子。
于是,我轉移話題,面露關心地問道:“對了,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這個嗎。”降谷零擡手摸了摸下颚處的醫用膠布,神情淡了下來,似乎習以為常地輕描淡寫道,“隻是皮外傷。”
為組織賣命無疑是在死亡的邊界遊走,即便是我也知道外勤的死亡率相當高,而且卧底的危險隻會更高。
每一次稀松平常的見面,或許都是訣别。
“死亡”意味着什麼呢?大概因為這幾個月死亡一直如影随形,這個問題最近總是會反複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我對“死亡”最早的認知來自于姥姥。
姥姥家裡立着一個厚重的櫥櫃,據說是姥姥的父親搬來原木自己加工的,雖然表面坑坑窪窪,但我猜當年應該算是氣派的陪嫁。
姥姥喜歡收集餐具,各種樣式、各國風情的陶瓷碗和茶杯将櫥櫃擺得滿滿當當。每年過年,她都會帶上老花鏡,對着窗口的陽光,将精雕細刻的餐具拿出來細細擦拭一番。
隻是,那些餐具如今去往了何方已經不得而知,老人過世後,曾被精心呵護的寶貝也變成了“不吉利”的東西,被她的兒女們清除了出去。
再回到姥爺家裡時,除了牆上的黑白照片,幾乎很難再找到姥姥存在過的痕迹。
她的童年與青春,她的愛與恨……那些不曾與人分享的回憶都随着姥姥的逝去成為了無人知曉——或許也無人好奇的秘密。
——我每次想到這裡都忍不住發抖。
但同樣是因為死亡,年輕時太過叛逆而與姥爺多年互不講話的媽媽,又在醫院抱着姥爺的遺體哭到近乎暈厥。
“死亡使人們分離”嗎?但在那一刻,我隻覺得“死亡使人們親近”。
如果我和降谷零之間是前者,那些回憶隻能由一個人帶去未來的話,會不會太寂寞了呢?
如果是後者,我在心中問自己,為什麼要等到死亡呢……
我凝視着降谷零,抿緊嘴唇,緩緩伸出了手。
——為什麼不能讓“親近”發生在死亡之前呢?
怕驚擾了什麼似的,青年被施了定身咒般凝滞着,任由我逐漸靠近的指尖輕輕落在他臉頰上的醫用膠布上。
“疼嗎。”我喃喃着,手指來回摩挲了一下,沒等他回答便自問自答道,“好笨的問題,哪有受傷不疼的人呢。”
溫熱的皮膚、血管中的脈搏、略顯急促的呼吸……都是他存活于此間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