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伸手拂過那熟悉的眉梢眼角,熱得燙手。
朱武大概是……不想讓他太受累。
但……你這樣等于同時負擔着兩個人的重量……會很累的啊……
蒼碰了碰那堅硬如鐵的小臂,朱武輕哼一聲。
就和他這幾天感受到的一樣,朱武……一直很緊張,很難放松下來。
他并不想跟朱武在這種時候談胡克定律,材料應力形變,應力應變曲線或彈性模量這些……
沒必要。
就結論而言,“有張有弛”才是最利于材料壽命——而人體,骨肉筋膜皮膚,都是材料。不同的材料。
如果始終不能完全放松,那麼長時期或高強度的緊張都會積累過多内部應力,造成潛在結構損傷,或發生不可逆轉的形變。這是物理規律,不可抗拒。
正如重力,無論人類有沒有意識到,無論三大定律是否被發現,都一樣發揮着作用。不僅在人體外部,也在人體體内起作用。
朱武……除了與他一起短暫的自我融化的時刻,即使完全熟睡時,也沒有真正完全放松下來過。
太習慣于勉強自己了……
朱武……你實在……應該多愛惜自己一些……
他們的身體漸漸配合得更加默契。朱武似乎漸漸習慣了被他碰觸撫摸,在親吻他的時候,也喜悅地被他親吻着。
隻是,那深色長睫一直在顫抖,即是在最滿足、最甜蜜的時候——也在流淚。
肌膚相觸身心消融的某一刻,蒼……突然能體會到了他的心痛……那種難以形容難以言傳的恐懼了。
一瞬間衆多陌生意象湧過來。
黑暗中蒙眼的舞者。
緊閉的門。
想伸出又收回的手。
冰結的火。
凝視深淵的同時,深淵也凝視着你。
與惡龍纏鬥過久,終成惡龍。
朱武的性格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矛盾。
他的本性,與他從小所受的教育,與他成長的環境并不完全相容。想逃離,又會忍不住依戀。是害怕失去,又何嘗不是害怕得到?
深埋在意識深處。甚至不被自己允許和接納的痛苦。從未消失過。
身體記得一切,即使……頭腦已經忘了。
朱武,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在哭……
你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在哭嗎?
淚水會幹涸,但不會消失。
以為忘掉的東西,其實你都還記得。
所有的不安,來自對生存本身的恐懼,來自對不确定性的猶疑。來自對愛的渴望。
好像在他第一次見到朱武的時候……就意識到了。
可那時候他也太年輕,不懂得這其中的重量。
“朱武——”
他順勢緊緊抱住那雙臂膀,腰背的曲線流暢而美麗。
世界在破碎的同時重建。
萬物分崩離析。
身體……隻是工具。
你尚且不理解……
沒關系。
蒼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滑落視界模糊,感覺自己如雪花一樣往下墜落,墜落,墜落,落在……那個熾熱又熟悉的懷抱裡。
失重的感覺……失控的感覺……
又如何?
自我消融之後,還剩下什麼?
有生于無,‘無’是什麼?
如果說顯意識是水面之上的冰山,潛意識是水面之下的冰山,那麼無意識……是無垠之海。
冰山所代表的,是我們的“自我”。然而,“自我”是一種映射,一種虛像,它本不存在,而是通過與其他外界的互動而産生。
當互動改變,自我也就随着改變,塑造自我的,正是我們與外界的關系。
當無意識時,外界的一切在塑造我們;當有意識時,我們利用外界的一切在塑造自己。
你和我,當然是兩個獨立個體。從身體上來說,從身份上來說都是。
然而身體是工具,頭腦也是工具。
我們不是我們的身體,我們也不是我們的頭腦。
你終究會體會到的。
不必逃避恐懼,也不必試圖去戰勝它。
朱武……愛消融一切,包括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