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我出世的人情,此時就當做全部還清。”
飛光潇灑地說,渾然不管這周遭一切混亂,化作一道流光,忽然投空自去。
滿場賓客如雲,然而絲毫無人能夠阻它。任憑其來去飛縱,留下滿場狼藉。
那流光消失之後,仿佛連天地都安靜了。
餘風一縷,吹過破碎的帷帳、血迹與殘花,拂動着莊玦染血的衣袖。
他站在那裡,諸絕尚未徹底收斂的劍意仍然環繞着他——死寂,虛無,一片空茫中猶然帶有恐怖的餘韻。
胸口的大洞翻湧着黑色,如有實質。這場景本該是極度怪誕而令人心生出驚懼的,然而主角神情迷茫更勝過一切,使人感覺不到他是否在痛苦。
更何況……那樣美麗的容顔,足以使世人忽略一切不合理的地方。
縱然他的上半身,從胸膛到肚腹,貫穿一道難以被忽視的黑色裂隙。
明明已經不像是人,但隻要還感知着他、關注着他,那麼一切怪誕處都理所應當地被忽視。死亡帶來的恐懼無法消除,但是卻被模糊,變成一種隐隐的不安,翻騰在心裡。
衆目的交點,莊玦擡起手——那隻從自己體内取出劍的手——微微合指,将諸絕劍緩緩收入鞘中。
劍入鞘的聲音,清脆如玉碎。
“諸位,”他說,“今日之事,我已了結。”
他語氣太平靜,甚至不像是在緻歉,也不像是在挑釁。他隻是陳述。
但沒有人敢開口回應他。
“若有人不滿,”莊玦繼續說,“随時恭候。”
他說完這句話,便再無停留。腳步一轉,竟是徑直朝伯星白所在的主座方向走來。
***
早在莊玦抽出劍的時刻,居清绮已然悄然收起對伯星白的阻攔。
他的目的已然達成。他何必再阻攔伯星白?
從某個角度講,他甚至應當同情伯星白——他是受害者,自己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封星江甚至也算得上是。圍繞在莊玦身邊的人,或遲或早,都會成為他的受害人。
但也恰恰因為這點原因,居清绮并不想同情伯星白。
理性和感情終究不是同路。即使是居清绮修煉到如今的大乘境界,仍然不能免俗。
再說,接下來的每一刻,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他編織的命運針線,此刻也是用盡。他喚醒了莊玦——那是一位可敬、可愛、同時萬分可怕的人。
生死操縱于他人之手,此時此景,不如多同情自己。
誰知道莊玦會拿他怎麼辦?
天知道。
青色的霧氣緩緩散去,仿佛一場籠罩天地的幕布被緩緩揭開,重新顯露出完整的天地景象。曾經被隔絕在外的修士們猛然一震,恍恍惚惚看向雲端,而居清绮則神色淡然地站在原地,袖袍輕拂。
雲淡風輕,從容收勢。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仿若一切都沒發生過。
他從雲間落到地上,向莊玦迎過去。
腳底“咔嚓”一聲輕響,極其輕微。居清绮低頭一看,忽然看見被他踩斷的,是一柄精美金簪。
除此之外,遍地碎裂金漆花钿、玉質钗頭、紅衣殘角。山風輕輕地吹,細碎的金粉玉屑被卷起吹散,和普通的沙土塵灰,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那原該屬于“新人”的遺物,如今碎落一地。
斯人安在?
甚至不如殘物留有遺存。
人生天地之間,恍然如夢幻泡影,須臾消散。莊玦立在這裡,另一個與他相似的人便如露珠被太陽照射,消散蒸發地毫無痕迹。
與莊玦太接近的人,大概都是如此。
青色霧障已然散去,諸絕劍幽幽浮現于莊玦手中,死意沉沉,這天地間的光影都因它的出世而暗了。風裡不僅帶着無處不在的濃重血腥,也帶着一種異樣的靜默。
莊玦的眼神像是空的,他原本竟沒有看到居清绮。
現在居清绮向他主動迎過來——一個活動的人體,忽然攫住莊玦心神。
與其說是他看到了居清绮,倒不如說是戰鬥的餘韻仍在發揮作用,使他的眼神終于投注到居清绮身上。
他停住了腳步。就在看到居清绮的那一刻,忽然聽到胸膛裡一聲清脆的心跳聲。
但那并不是破裂的聲音。
他再一次聽到了自己。就從這一刻,情緒倒卷,感知重回。
一種“活着”的生機,從胸膛的巨大破口,沿着經脈向全身飛快地傳遞。莊玦的眼神再一次有了焦點。他因失血過多而變得像玉石一樣的面龐上,再度閃動起活人的眼光。
他在原地站定,望向居清绮,竟微微一笑。
“哦,你也在這裡。”他輕描淡寫地說,“方才我竟沒能發現。”
居清绮回應他:“死生一線裡本也無需關注我。”
他們對視着,而居清绮不再對莊玦進行任何的猜測。
莊玦這個人,他在想什麼?要做什麼?對我的看法是?他又要對我如何?
這些都不願意再去想……居清绮實在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