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何必此時就問故人舊事,更何況,眼前這一場鮮活記憶,都還沒有演完。
漫空之中,血月之下,昆蟲振翅鼓噪的聲音愈來愈濃,愈來愈響,最後幾成為一種風暴之音,胡亂地向神魔之井吹過來。身後的劍陣封印絞殺了不知幾許的妖魔精怪,仍舊穩定非常,持續向外散射出銳利明亮的冷白光芒,然而空中傳來越來越重的腥氣,不同于血的味道,是昆蟲之屬獨特的,帶有鐵鏽味道的冷腥氣息。
莊玦手撫長劍,不知為何,突然流露出很有興趣的眼神。
他之興味體現,不過是微微動一下眼神,眼眸好似更亮幾分。然而這樣微小的舉動放在他身上,都不由引得人紛紛注意。
論美人世所無雙,原來真能到這般地步。
遠方仍舊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黯淡鐵鏽紅,血月低垂,籠罩曠野。隻是莊玦将眼神投向某一個特定的方向,千年之外觀望他的修士之人,不由也都跟随他,紛紛向那邊投注眼光,終于發現是一點額外的金光火芒,在天際線的盡頭,正如火苗忽高忽低,微弱的薄閃着。
妖魔海廣袤荒蕪,能在此地窺見的弱小光芒,或許源頭正勢烈遮天。
身後的劍陣光明不減。地上的血泥腐土,也在一刻不停地迅疾增加。無數的妖魔已經死在此地,但在腥風裡,更多的妖魔還在向這裡源源不斷地湧來。在天際血月的暗影下,已然出現大片大片的黑色陰雲。萬千翅蟲鼓動薄翼的聲音,幾如轟隆雷鳴。
青冥恍惚地想起,真奇怪,明明是莊玦絲毫不顧天下人的安危,将神魔之井一意破開,但為什麼,此時他又要在入口之地結起劍陣,耗費自身的靈力供給,将這一方連通之地牢牢護住。
難道他隻是在以殺戮取樂不成。可是……不,青冥所認識的莊玦,絕不會是這樣的人。
所幸它也不需繼續再想,因為莊玦再度開口,跨越千載的時空,打斷它的思緒。
自在人間湖畔與居清绮那一番對話後,經曆這樣震撼天地的風波浪潮,他終于在此刻又一次開口說話。
莊玦低頭以手拭劍鋒,随即微笑道:“看來,妖魔之地裡,也在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以至于此地明明是死地,卻也不得不拼命來投。”
此地縱然被劍鋒所籠,往來者早已紛紛化作足下塵泥,血腥與死亡的氣息絕對可以傳出去很遠,但仍然有那麼多的昆蟲之獸惶惶奔來。莊玦想他們一定是在賭,賭一個生還的可能——
或許在此地,積累的獸潮自信足以将他的劍陣擊穿,随即湧入人間,正如河流崩毀堤岸。盡管不知道要死傷多少部族才能通過,但終究算得上有一線希望。而如果不逃走,不湧向這個唯一可能的通道之地,它們同樣要死,而且絕無幸還之理。
莊玦說完這句話,又自顧自道:“但是諸絕與我,都不喜被人……好吧,被妖看輕。”
諸絕劍在他手中,沉默黯淡,不發一語一聲,也不曾有分毫動作,甚至連一絲劍刃流光都不發出,作為應召。
它表現得真就如一柄凡鐵,不說話,對主人也毫無反應,反倒顯得莊玦在自言自語,好像精神頗為異常似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一定,一定是一柄真器。
會說人話,自在交流,一向是真器最有效的标識,但此刻這一柄不說人話的真器,倒令人更覺不安膽寒。
一部分是因為劍鋒上顯現的寂滅之力,另一方面……當然也因為它的主人。
劍與主人必須互相成就。
莊玦說完這一句,手指在劍鋒一抹,随即笑道:“好吧。諸絕,我們也是時候離開。”
“我們要去拜訪更厲害的妖類對手。”他這樣說着,聲音甚至是輕快的。黑色劍刃頂端楔入地面,被他輕巧一滑,顯出半圓形狀。
犀利劍陣之後,神魔之井的通道處一道烏色光華如護盾浮現,但也僅僅一瞬,很快又隐沒在同樣幽疾一片的黑暗中。
光華浮現的那一刻,莊玦已然振袖而去,猶如一隻白鳥,轉瞬穿行而過,飛過天穹上那一輪圓月,那隻凝視的巨大血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