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霹靂閃過,黑色劍影掠行之處,驟然于虛空中撕裂出巨大虛無裂隙。
湖底最後钴藍顔色在無情劍鋒下終于崩逝,濤濤藍浪飛卷,向四周激浪迸射,化作一道鮮明青藍水幕垂挂天中,為本就風雷震動,黑火紫電交織的天幕世間,又多增添了一分豔麗顔色。
色彩過于缤紛雜亂,競相不讓寸鋒,愈發顯出混亂不堪。
湖水盡皆倒卷飛天,偌大深湖頓時成為峭壁懸崖,自遙遙的地底,黑色劍芒緩緩掠過,層層尖刻亂石猶如人之重疊眼上褶皺,劍鋒過處,驚動不安眼眸,倏忽張開橫貫數十裡的黑色裂隙。
魔魅之氣從中升起,真如邪魅蘇醒時流動的劇烈眼波。
莊玦騰身空中,諸絕劍仍在他之掌中,深湖之底橫紋裂顯,不過是他劍鋒上一瞬暴漲之劍芒所深深割裂。
劍已落下,此間地氣之脈終于盡數斷絕,最後一點壓在湖中心的凝結之力碎散四方,碧藍水液飛卷,已然無法再護住這方重要樞紐分毫。
聯通兩界的神魔之井終于被再度打開,魔氛騰升,莊玦站在空中,冷眼向下投去,钴藍色的明亮湖水濺起數滴,在空中化作激飛湍流,卻始終無法迫近他的面頰,水霧散滴在離他不遠之處,就悄然被無形的肅殺劍氣攔阻消滅。
地氣已失,地脈斷絕,陣心被破……居清绮在山水大陣上所耗無數心血靈力,此刻也一同盡化虛無。
濤濤靈力原被他灌入地中,延伸徑行出泰半方圓,試圖盡力保全殘破陣法之功用,但此時陣心之樞都被莊玦一劍破壞殆盡,原先的靈力失了依循脈絡,行了遠些的一些尚可散逸空中,另一些方輸注不久的靈力,則當即倒沖而回,襲向原先的主人本身。
湖中心的最深處,魔惡之氣已然翻騰無休,一些令人心惡的聲音從内傳出,許許多多的妖魔絮語環繞,聲浪重疊聲聲入耳,攪動道者心緒。
莊玦持劍在手,冷眼向下一掃,将諸方無邊混亂颠覆之惡景,盡收目下。
人間與妖魔海之間的直接通道已被打開,顯是暢通無阻。人間界這邊沸反盈天,而在通道的另一邊,妖魔海中無盡妖魔生靈,自然也同樣有所感知,無論有靈無靈,有心無心,在最起初封印法陣不穩之時便已追逐而至,紛紛向這一處毫無遮蔽的破口彙聚而來。
但——
最後一點钴藍顔色徹底消失,裂隙毫無遮掩地顯露出來的那一瞬間,莊玦揚起手中長劍,将其反手向下擲下。
諸絕黑色劍光一閃,自空中墜落如一塊鉛鐵,平平無奇落入深幽眼裂中,無聲無息中頓生寂滅。
原本通道出口處汲汲營營,無數擠挨在一起的,無論幽魂魔物,血脈妖統又或是無心妖靈,隻是這一瞬息,已經盡數被諸絕殺滅。周遭天地水火同天,風雷烈烈,反而唯有萬魔通道的正中,好一片清淨無擾,茫茫數裡内外生靈,均被諸絕一劍蕩盡。
莊玦足踏于虛空之中,無憑無依,他一卷衣袖,諸絕倒飛而回,握于他的掌中,随他一同自天中緩步向下落去。在離開此間人世的最後一眼,莊玦轉過目去,忽地望了岸邊居清绮一眼。
青色衣袍的少年人伏在地上,血色已然浸透了他的衣衫,發冠盡碎,黑色的發絲沾染血污,一同無力地垂潤在地上血泊中。
但是,他沒有死。
莊玦最後望他一眼,若有所感,雖為居清绮駐足瞬刻,似有猶疑,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做。不曾殺他,也不曾救他,隻是将目光移開,足下一個輕點,終于縱身化作一道流光,向湖底的兩界破口投身而去。
***
入眼盡是煙塵血氛,莊玦起袖一揮,将眼前迷障污濁,盡皆掃開。
他自聯通兩界的神魔之井中緩步踏出,甫一落足妖魔海中之地,頓覺身上塵障染惡,揮之不去,原本藍白清新衣襟之上,也頓時顯出一層黑惡不祥的暗紅光芒,附着在罩袍之外,隐約閃動,如浮流光。
這一點濁惡血腥之氣,當然可以輕易被驅逐,但莊玦卻沒有動它,隻任它沾染在自己衣襟之上。
塵埃愈積累愈深厚,墜在尋常修士身上,早已重于山嶽,将人腳步拖至疲乏,甚至難以寸進。
但莊玦仍舊如同閑庭信步。
外界諸多塵埃血惡,落在他的身上,竟無法顯化為他的殺孽重擔,血腥承負。他外貌一片明玉無暇,真人也就真如一尊無感也無識的玉器塑像一般,塵埃染在他的身上,也就真隻是塵埃。
積累到一定程度,便自然簌簌落下,化作腳邊煙塵。
明明七竅剔透,偏偏周身無暇。在血氣翻湧,魔氛縱橫的妖魔海中,這一種仙門正宗的明淨做派,頓時反顯出獨一無二的異類之氣。
通道左右之地,早已被諸絕一劍清空,但在血霧橫行的妖魔海中,莊玦此身正如明燭輝光,異類奪目。這般格格不入,雪色空明,自然就引動妖魔海中無數魑魅精魂,異獸妖邪,猶如飛蛾撲火,洶洶然卷成一道蔽天妖氛,向這一點輝光縱身撲來欲分食之。
夢境之外,談風宸與三七面面相觑,一時歎為觀止,說不出任何話來。
這一方存載千年之前記憶的儲夢之匣,本就由談風宸親身攜帶而來,又親手交由到伯星白的手上。若說他們對匣中之物了若指掌,那當然是笑話,但若說完全一無所知,那更是天大的笑話。
既然已有心理準備,自然可保得自己在千年之前的記憶洪流中,仍然意識不失。即使如此,面對千年之前如此宏大景象,談風宸與三七縱然是妖魔海中出身的純正妖類,此時仍不免相顧失色,彼此失語。
過了一會兒,談風宸才歎息一聲,将朱紅扇骨敲在自己掌心中。
他幽幽道:“千年之前……我族之地竟興盛至此嗎?”
三七在他身邊,也是默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