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
三七遲疑道,站在談風宸的身邊,用略有些緊張的聲音對他說,“這還是我第一次參加人族修真界這樣大的盛典。真的沒問題嗎?我站在這裡,感覺渾身都很不自在。”
“沒問題,很正常。”談風宸鼓勵他,“我也覺得不自在。但沒有辦法,做生意就是這樣的,我也不喜歡,但你我又必須要适應。”
“唉,日常私下請托倒沒什麼,但置身于一大群人族修士之中,可真令人毛骨悚然。看我們的人太多了,而假裝不在看其實一直暗暗關注的則更多。”
三七抱怨着說,又很小幅度、十分克制地将自己手指交叉,摩挲了幾下,以此來緩解自己被無時無刻不暗中注視的微妙悚感。
對于一個感覺敏銳的殺手來說,這種感知難以克制,也因此更難以忍受。
談風宸看他這樣,反而笑了,将折扇在手中打開,掩住自己下半張面孔。
“現在你知道手邊有遮掩工具的妙處了。”他不無揶揄的說,将嘴唇隐在朱紅扇面後微笑,對三七道:“也恭喜你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妖殊途。”
“這種道理我早就明白了。”
“明白,和感知,和根本透徹的了解,這完全是三種事。”談風宸說,“雖然天樞池在修真界内也算正當門戶,正經生意,在場的賓客中,放眼望去十之八九和我們有過往來——無論大小。但往常我們不過是一對一的私下接觸。像這樣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什麼仙家盛典裡,你聞,這種空氣裡的氣味,自然又不一樣。”
三七真的很聽話的聳動了一下鼻子,着力于捕捉空氣中那點微妙的不同尋常的氣味,随後抱怨道:“啊,你說的隻是個人類的比喻。我以為你真能聞見。”
“所以你看,你要學的還多着呢。不僅要學會人類的比喻,更重要的是在這種場合下保持厚臉皮的本事。”談風宸攤了一攤手,轉過眸來對他微笑。他的眼神在明亮天日下異彩非凡:“我知道你的感覺一向敏銳,但感知情緒的味道……嗯,也不是說不可能吧,隻是……”
“隻是他們都死了。我知道。”三七接過他的話,“那一支種族因為能感知附近哪怕最微妙的情緒波動,因此常年作為妖族的先鋒或者探子,任何一點危險的味道他們都能從空氣裡嘗到。而且,當人類修士的情感波動劇烈的時候,聽說還能因此侵入他們的感知進行窺探……所以嘛,”三七也學談風宸的樣子,攤一攤手,道:“在一千多年以前的那場大戰中這個族群首當其沖。總之就是全部滅絕了,一點可能的血脈遺傳都沒有留下來。”
“曆史學的不錯,值得表揚。而且很有批判精神。你知道,很多老古闆就是從學妖魔海曆史開始,把腦子學壞的。上古妖類是曾經令人聞風喪膽,可是死都死絕了,還有什麼時時挂在嘴邊的必要?至于因此而感覺高人一等……啊,說到這個我就感覺頭痛。”
“也不是不能理解。”三七思索着說,“道反清濁的那一千年以前,人族大舉入侵妖魔海,雙方沖突一二百年,古妖一族的血脈幾乎都是在這一時間段中盡數滅絕。但歸根究底,是因為當時人族修士裡出了兩位驚天動地的天才人物,以他們為首起劍攻伐,才能有這樣血腥殘酷的戰績。
不過後來聽說這二位飛升不成雙雙隕落了,然後開始了天道失衡的一千年,也就是道反清濁之期。唉,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雙雙隕落能量太大,真就震動了天地……總之在這一千年裡,天道反複震蕩失衡,也數度傾向于我們妖魔,而非人族,所以那些黃金時代出生的長老們經常對現狀耿耿于懷,我是易于理解的。”
“他們光長年紀不長腦子。”談風宸輕嗤,“那段失衡時光很有用,奈何當時我們并未抓住關鍵時機,對修真界占據壓倒性的優勢,現在也就隻能這樣了。修真界早就達成共識,知道天道已經逐漸逐漸的平穩下來,不會再有那般直轉而下的傾斜變動,但長老們卻總幻想着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到來的下一次數百年,想着一夕之間突然天降厚愛,就可重振妖族容光……啧。”
他說到這裡,興味索然,将扇子在手中轉了兩圈,歎道:“修真界有居清绮,有伯星白,還有其他形形色色的後起之秀。妖族現在有能與大乘期修士對抗的大妖嗎?當年天運在我時尚不能壓過離合崖,便真再有一次新的天運,又能如何?”
他這般與三七漫漫閑談,不過都是在天樞池的專屬閣台之上。放眼望去晴空一色,處處飛花,山川河流風光無限,盡收目下。空中時見劍光流彩,甚至仙鶴金銮,仙人往來,笑語殷殷,很是一派風流歡欣。
旋鋒界給他們安排的其實是一個蠻不錯的席位。
談風宸向前走了幾步,拂開珠璎冰簾,将手搭在欄杆上,向外眺望。
清風流雲,今日也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天樞池雖是妖魔建置,但談風宸多年苦心經營下來,也已經算得上是修真界裡一方響亮的金字招牌。旋鋒界的宗主要昭告天下,與相伴甚久之人結為道侶,他地位尊崇,此等大事自然也需要全天下之人進行見證。
碧空之上浮峰重重,山頭錦繡,樓閣靡麗,安置修真界中幾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所幸談風宸這許多年來将天樞池這塊招牌打理的頗為不錯,如今也能享有一單獨席位,得以毫無顧忌,與周遭左右都随意說一說話。
有些其他的修士見了他,或是驚訝,或是不屑,或是與他禮貌緻意。談風宸用一張别無二緻的笑臉對所有人,纖長手指搭在憑欄上,偶爾敲擊兩下。神态鎮定,隻有三七知道他心中别有思慮,遠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無波。
他躊躇了一會兒,忍不住說:“确定要這樣做嗎?”
談風宸并不看他,仍舊将隻将目光投向碧空之外,白雲悠悠。
不看三七,不代表不回答。談風宸其實很喜歡這一位後輩,他總覺得自己有一份責任,需要教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