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天意弄人,能遇到什麼事,撞見什麼人,都完全是不由自主。
伯星白想來也隻是差一點運氣。再次相遇,他找到的并不是莊玦,而是容艾。
居清绮淡聲道:“想來伯宗主一定是有别的方法認出你。”
容艾咬住下唇,明顯顯出一些慌亂。顯然,他并沒有設想過會被問到這樣的問題,因此一時之間也想不好是否應當作答。
伯星白果然教他教的不太好。
居清绮不為所動,隻作沒有看見,靜等他的回答。因為他知道容艾是一定會回答的,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望星閣主畢竟太年輕,沒有經曆什麼世事,想來也很難面對這種沉默的壓力。
他一邊等,一邊有些散漫地想,這大概是因為容艾實在養尊處優太久,從未真正在塵世間曆練過的緣故。
談判與信息利益的交換,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隻是伯星白一直隐在容艾背後的陰影裡,由此讓看見容艾的人也必然窺到伯星白,一切才變得如此簡單。好像隻要說一些話,就可以唾手可得。
生來就居于高位的人總會這麼天真。因此在無法借勢的時候,認清處境反而會讓他們變得更容易不堪一擊。
經曆過漫長的時間磨洗,他對人的判斷與預想,一向很準。
容艾果然很快無法再抵抗這樣的壓力。他顫動嘴唇,想要說話。
他說:“我……是因為我的玉佩。宗主是因為看見這塊玉佩才會帶我走的。”
“我能看一眼那塊玉佩嗎?”居清绮溫和地發問。
他實在是一個再和藹可親也沒有的人了,言辭溫溫,探問關切的問題,而且并沒有給出交換答案的任何意思。
可容艾已經自亂陣腳。
先前居清绮安靜聽他講話的時候,他還可以從容以談,但居清绮已經開口了。他一開口,主動權立刻牢牢地掌控在他的手裡,以緻于他對容艾的話避而不談,容艾卻不可以不答他的話。
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受。
面對明和真人的垂詢,好像沒有任何可以反抗的理由和借口,他已經落入一張無形的網裡,不得不按照居清绮為他規劃的道路,被迫走向那個居清绮需要的方向。
容艾張口結舌。他很想拒絕,但他既然已經回答了前一個問題,明和真人的目光此刻仍投注在他身上,他又怎能拒絕他這理所應當的進一步的要求?
要求。當然是要求。離合崖的居清绮還能請求什麼人不成?
容艾忽然真真切切地認識到——眼前之人,是一位大乘期的修士。他不容忤逆,也容不下拒絕。
隐居日久,不問世事,性情寬和……居清绮将自己在修真界的影子淡化到隻剩一點渺遠的傳說。修真界的後輩們甚至無法見到他,對離合崖的明和真人,也就隻有一點概念上的印象,理所應當,将他想象的過于樂于助人,溫柔良善。
但如果要現在的容艾來評說,他會說,向居清绮探尋問題的談話,如同一場獻祭——将自己剖開肚腸躺上祭台,供奉上你的一切,看自己所有的一切是否能引來他的視線,他會不會拿走一些什麼,順便降下一點些微的憐恤。
但已經完全無法拒絕。
容艾閉了閉眼,将那些壓力全都咽下肚去,如同咽下一塊沉重的鉛塊。他低聲說:“當然……玉佩,我就一直帶在身邊。”
居清绮從他的手裡接過那枚羊脂白玉的玉佩,墜下結的朱纓水一樣的流淌拂過他的手,他将這塊信物與标記攤在手中,凝神去看。
門邊卻突然傳來一聲冷淡的聲音,說:“我不知明和真人有這樣好的興緻,與我的道侶深夜相見,談性也甚濃。”
居清绮毫不驚訝。
他将手一握,玉佩握在掌心,朱纓垂在青色道袍之上,擡眼望去,伯星白一席白衣站在門邊,也正朝他望來。
眼神交彙的那一瞬間,居清绮看清對方的眼底,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漠,并沒有什麼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