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袍道人站在原地不動。他個子高挑，隻是站在那裡就有盛氣淩人的壓迫感，用眼神掃過站在眼前的人，在經過黑紗障帽的時候頓住，皺起眉來。

他說：“你在夢境中都要遮掩面目，究竟是做了多麼什麼不能示人的事？”

青冥聞言立生不悅，莊玦倒是不以為忤，隻壓低了一下帽檐，道：“個人裝飾，想來也沒有妨害到誰吧。”

事實上，若不是眼前這位金袍道人提醒，他都差不多要把這件障帽給忘了。現在想來，夢中的封星江甚至沒有見到他的真面目。

但重要之人，即使見不到全貌，也絕無可能認錯。雖然這種“重要”的含義，現在仍有待商榷。

想到這裡，他不由微微笑了一下。

天上星河蕩影，銀輝像是清澈的湖水一樣閃耀，莊玦發現周邊土地上灑滿了蚌殼崩解後的輕薄脆片，散的像是砂礫，在星輝下折射出一點點虹霓的顔色。

屍骨無存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莊玦的手仍然放在帽檐上，他語聲平緩，道：“倒要多謝你最後助我一臂之力。”

雖然青冥并不高興這種助力，它覺得自己的風頭完全被不速之客搶光了。

鳳劍陽當然不知道青冥如何想，聞言傲然道：“無需自作多情，我本以為你已經死在裡面了。”

青冥隻覺得這個人說話真的十分讨厭，又聽到他冷冰冰地說：“我與你也有些恩怨尚未結清。不過，妖孽竟敢如此猖狂，肆意謀害修士，我既然看見了，就決不能坐視不理。”

“你很仇視妖魔海裡的妖族啊。”莊玦說。

鳳劍陽薄唇一哂，冷笑道：“他們倒還不配‘仇視’這樣的禮遇。”

莊玦明白這是為什麼。妖魔海中既然有食古不化，總想複興霸業的白日夢妖族，人間世自然也有相對立的，一貫秉持人妖殊途所以要斬盡殺絕的激進修士。所以說，談風宸的生意其實并不是非常好做，莊玦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

但他做得仍舊很不錯，足夠花團錦簇，将情報與利益的絲線慢慢伸展到人間各處。

這是一點莊玦所沒有的長處。人情往來這種事，實在是莊玦此生最大的盲點，對于熟練掌握交往技能的天賦者，莊玦抱有一種知識水平上的尊敬。

他對妖族沒有過多的反感。雖然千年之前妖魔肆虐，與人類修士水火不容，他自己的身份甚至也因此存疑，但時移世易……現在這樣的人間世，若是談風宸和三七那樣的妖，和平相處也沒什麼。

說來天樞池在人間開展業務，倒像是在為人類修士做事，莊玦想到這裡恍然大悟，明白了為什麼方才夢境中的蜃女對談風宸如此仇視。确實，為人類服務這種事，對于自诩高貴的古妖種群來說，确實是十足的值得唾棄。

既然是為人類做事，體現和反映的無非也是人的需求。這實在怪不到妖的頭上，就算妖族不以此謀生，天樞池這樣的組織也仍舊會出現，隻不過是換一個名字，做着同樣的事。

不過，說到這個——

莊玦将手從帽檐上放下，垂在腰側。他的衣袖上還染着斑斑血迹，不在意地說：“看來你與他們并不是一路人，前來尋我，也不是為了天樞池挂出來的懸賞。”

鳳劍陽冷哼一聲。他沒有說話，但虛空中突然一道極細的金芒閃出，猶如金光絲線，不知從何而起，一瞬流光延伸向前，來不及任何人反應，極細的金芒正正刺入莊玦面紗之中。

直到此時，他才冷冷出聲道：“不可将我與妖族相提并論。”

莊玦不動聲色，他擡起手來，将剛剛扶正又被擊到有些歪斜的障帽，再次扶到該有的位置上。

那道金色的鋒利絲線刺入他垂在面前的重重黑紗，就如同刺入了一潭靜寂的深水，無影無蹤，消失了痕迹。

它本應莊玦的面頰上留下傷痕和血迹的，但這無疑是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