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他為什麼要橫生枝節。
談風宸出行當然會布下隐匿的結界,此地錦繡奢華,其實隻對特定的人開放視界。若非客人,所見仍是一片荒野,斷然尋不到這一方真正天地中來。莊玦的目标從來隻有他懷中那縷殘損的劍氣,以及幕後之人一點微弱的氣息。他和天樞池沒有往來和牽扯,為什麼他會額外多走一步,在得到答案之後,刻意在四下進行搜尋,最終找到了這裡來。
他不來找,就不會發現。
本可以視而不見,假裝無事發生的。路途之上偶遇的陌生人,就這樣消失蹤影,對任何人包括對自己,這都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何況,要說告别的話,三七也已經同他告過别了。
莊玦平平地在室内一掃,對身側氤氲的靈燭和往來如雲的美貌侍女都視若無睹,目光隔着障帽上垂下的黑紗,随即在三七面上定住。
他同樣也是平平地問:“你是要走了嗎?”
三七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臉皺了起來,苦着臉的樣子此刻倒還像一個小孩子。談風宸坐在他的上首,并不說話。莊玦也不說話,周圍侍女安靜地仿佛雲一樣,室内一時根本無人說話。
他半晌隻支吾出來一句,底氣不足:“我想我已經同你告過别了。”
面紗之下,莊玦沉靜地注視他。
“在我進陣前嗎?”莊玦說,“我看出來你像是要走了,但那隻是一個猜測。我其實并不能完全确定。”
他堅持說:“我隻是來與你親自确認,想知道你是不是不能和我同行了。如果确實如此,那我至少總應該和你認真地當面告别。”
談風宸默不作聲地隻是聽。青冥卻在莊玦的心中,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它欲言又止,最後說:“……算了。”
就在不久前,它還覺得莊玦對他說話的樣子,堪稱一位哲人。現在他卻又這麼稀奇古怪了起來,仿佛人世間的禮節忽然對他有很大的約束力了一樣。
他能直接找上歸一宗去借陣盤,也直接插手進天樞池的臨時駐點,行事肆無忌憚,大膽到過分,侵入他人領地的理由卻是要與同伴做口頭告别。
堪稱挑釁的舉動背後,目的居然是這個,這簡直像是三歲幼童的啟蒙禮儀教育。
青冥搞不明白它新的劍主,并已經決定不再試圖去搞明白。
三七在談風宸面前都對答如流,此時面對這樣簡單的問話,卻期期艾艾了起來。
他試圖給自己找個借口,又覺得沒有任何借口能應對眼前的場景,談風宸就坐在他的上首,左手邊,他知道談風宸一定也在看自己,卻還是很難找到什麼合适且機敏的話,立刻就說出來。
最後他隻含混不清地回答說:“……有時候告别不說出來會更好。”
這世間很多事本就暧昧而含混,把一切都攤開來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時候會消散了意趣。三七覺得自己的處理很有一種不告而别,但又心照不宣的美感,帶着夕陽的加成和一些無法證明的猜測,大概還會多添加上一點哀愁的韻味。
但莊玦總是這樣不按常理出牌。
他就是要清楚、直白、坦率。像是一把劍一樣,把一切都剖開,真相大白,攤在所有人眼前。
他總是出人意料,可三七即使身陷如此尴尬的場景之中,仍然發自肺腑,同時無法自控地覺得——這樣的他非常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