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墨才話裡的意思,不就是要在縣城做長久的生意了?
這可是趙家人從來不敢奢求的事情。
衆人聽趙墨才說起這些,聽得心潮澎湃,好似比識字認數、比印書更讓人激動,可他們卻又覺得這件事情,如黃粱一夢般不現實。
衆人就懷着這樣的不确定和恍如夢中的期待感,在雕版拿回來的第五天,終于造出了紙。
在這之前兩三天,其實已經有兩闆紙烘幹了,可那紙揭下來後,根本不經用,兩下就散掉了。
這一次造出來的紙,被于氏小心翼翼地從木闆上揭下來,捧在掌心裡。
雖有些厚,纖維也很粗糙,但确确實實是紙,而且就算稍稍用力拉扯,也不會壞掉。
于氏激動地捧着紙去找趙墨才。
趙墨才正在堂屋寫對聯,他身姿挺拔如松,身上的衣裳雖然隻是普通的棉布,卻更是難掩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潤之氣,那與鄉下農人全然不同的書卷氣,好似将這間堂屋都襯托得雅緻甯靜了許多。
于氏小心翼翼地捧着紙張走進來,趙墨才立刻放下筆,将寫好的對聯放到一旁。
于氏拿着紙遞到趙墨才面前:“阿才,你看這是今天新出的紙,我瞧着比之前兩天的要好上不少。”
趙墨才接過那張紙,指尖最先觸碰到的是它略顯粗糙的質地,指腹能夠非常明顯地感受到纖維的紋理。
紙的顔色也有些泛黃,甚至帶着些許暗沉,即使是這兩日才造出來的紙,卻仿佛已經透着些許陳舊的氣息。
紙厚度也比他自己買回來抄書練字的那些紙,厚上了五六倍的樣子。
柔韌性就更别說了,微微彎折時,能夠感受到紙質的堅硬,以及聽到這張紙發出的輕微聲響。
這紙放在書坊裡是賣不出去的,沒有哪個讀書人,會買這樣的紙回來寫字。
且這樣的紙也不能當做草紙,有錢人家用的草紙都比這張紙柔軟許多。
趙墨才卻一點也不嫌棄這紙張,看着這張紙時,他的雙眼甚至微微發亮。
他要做的本就不是什麼精品書,而是農村人都能買得起的廉價書,這樣的書根本不需要太好的紙張質量。
正巧旁邊還有磨出來的墨沒有幹,他立刻讓何悠去他的房間,将書桌上的雕版拿過來,何悠轉身就去。
還有兩天就要過年了,因着各家各戶都要準備過年,祠堂的學堂已經散了。這會兒趙家人全都聚集在堂屋,聚精會神地看着趙墨才手中那一張粗糙的硬紙。
待何悠将雕版拿出來,衆人更是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出氣的聲音重了些,會影響到接下來的印刷。
趙墨才用毛筆蘸了些墨水,輕輕塗在雕版上,讓每一個字都沾上了黑色的墨水,再将那張紙印在雕版上,用掌心輕輕按壓。
他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将紙輕輕地揭起,衆人便看見那紙上當真印上了雕版上的文字。
趙家的堂屋裡,立刻響起了大家歡快卻又克制的歡呼聲,所有人都十分激動地看着,那張略微泛黃的紙張上印下的字迹。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他們這一家的泥腿子真的能夠印出書來,他們趙家往後,是真的要翻身了吧!
可他們的喜悅還未維持多久,便看見趙墨才微微皺着眉頭,盯着手裡的那一張紙。
紙其實沒有太大的問題,隻是制作工藝格外粗糙,所以不怎麼防水。
墨印在紙上後,竟有不少的墨汁,順着紙張的纖維紋路慢慢浸染開來。
趙墨才又端起旁邊已經涼了的茶水,指尖蘸起兩滴,滴在了那張紙上,當水浸入紙張時,還未全幹的墨迹瞬間暈開,方才印好的字迹,這會兒已經暈得有些看不清楚了。
堂屋裡不少人倒吸一口涼氣。
趙老丈本就溝壑重重的眉頭,皺紋越發深刻;于氏的眼底也滿是焦急,緊盯着趙墨才,雙手在身前緊緊地交握着,隻覺因為用力而泛白;大房一家更是微不可見的上前半步,張口欲言又止。
何悠的嘴唇輕輕顫抖着,眼睛瞪得很大,眼底的無助和慌亂幾乎無法掩蓋。
任誰都不希望他們努力和期盼了這麼久的事,在今天功虧一篑,這就要過年了,難道不能讓大家過個好年嗎?
何悠是最擔憂的。
他知道趙家人為了這張紙付出了多少,知道大家雖然嘴上總是說着不抱希望,沒有信心,心裡卻是無限期盼的,否則也不可能在這事兒上下這麼多功夫。
他最怕的是造紙印書一事失敗後,家人會因此厭惡趙墨才,不再像以前那般尊敬崇拜他,聽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