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所以摔了。
柳銳前一刻輕松的笑容凝固,沉着臉轉頭,快步追上離開的顧清,一把将他拽回身,讓他被迫面對她冷冷的質問:“你做什麼,你這是砸玉,還是在砸我的臉?”
顧清不喜歡被人生拉硬拽的感覺,側過臉避開她視線,語氣淡漠“我不過是在砸自己的東西,和你的臉面有什麼關系,柳寨主該不會突然反悔,想把送出去的手镯收回去吧。”
是啊,送他了,那就是他的東西,不管他戴還是砸,旁人都管不着,于理他無錯可挑,于情…顧清和她之間有怨無情,砸她一個手镯洩憤都算輕的。
但她還是氣他這般不識擡舉的态度,下一秒擡手捏住他的下巴,顧清一驚,想要掙脫,但他越掙紮,柳銳手上的力氣就越大,他吃痛沒有辦法,隻得蹙眉看向她:“你要做什麼?”
柳銳端詳着顧清因為疼痛而顫抖卻又強撐鎮定的眸子,指腹摩挲過他皮膚上被捏出的紅痕:“送出去的東西也好,交易也罷,我言而有信,必不會食言,但你最好别輕易惹怒我,我是個無惡不作的強盜,沒有底線也沒有道德,一旦氣急沖動起來,那我也不保證那樁交易就真能護你周全。”
她看着顧清水靈靈的眼睛裡劃過一絲恐懼,陰郁的心情逐漸奇妙地好了起來…就在這時,一旁的大樹後傳來“咯吱”一聲輕響。
柳銳面色一冷,松開顧清轉頭看去:“誰,趕緊給我滾出來。”
片刻後,樹後挪出一個女子,她長得像顆豆芽菜,佝偻着身子一臉讨好的笑容:“大當家别氣,方才陽光好,我在這曬了會便睡着了,醒來才發現您在,不是有意要偷聽。”
柳銳平生最讨厭别人偷聽她說話,然而看清是誰後,柳銳的臉上由怒轉笑,微眯着眼:“原來是小黑,我還以為是包子那個八卦的,罷了,我不管你,你繼續曬你的太陽便是了。”
小黑忙不疊點頭“哎!”一聲,可卻沒着急走,而是往地上一瞧,朝着柳銳憨厚老實一笑:“大當家不輕易彎腰的,我幫您把碎玉撿起來。”
柳銳看着那一地狼藉,沉默着沒有反對,她本打算逼着顧清将東西撿起來,現在有人幫,她忽而也就不想逼着他做什麼了,隻是轉過身來,卻發現顧清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許久,隻留一道背影給她。
他已經當着衆人面和她裝過假妻夫了,雖然态度不友善,也沒有熱情,甚至事後還砸了長輩送的玉镯,但不論怎麼說,他确實是按照她們之間的交易做的,比起昨日在她臉上劃一口子,今日顯然是個不小的進步。
今日就先饒他一遭,她還有接下來的一百天慢慢磨他的性子。
“大當家,我幫您把玉撿起來包好了,這玉瞧着好極了,碎成這樣倒可惜,不如我去幫您把它們送到念姐那,她會修首飾的嘞。”
從思緒中回過神,柳銳将視線落在小黑包好的小布包上,她以耐人尋味地目光打量了下她:“剛來小半年就和老念混熟了,老念家裡原是做金繕的,這事寨子裡很少有人知道。”
金繕,就是以天然的材質修補殘缺器物,隻有手巧的專業工匠才能做成此事,老念祖傳三代都是金繕匠人,到她才做了土匪。
小黑笑兩聲,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然而還沒等她想出該如何回答,她手上便閃起一道金光,是柳銳将五根金條塞她手上,小黑立刻驚得瞪大眼睛:“大當家,這這這…”
“薛良的情報是你透露的,這是你應得的額外獎賞。”柳銳聲音平淡,像渾然忘了剛才的話題,盯着她的臉一字一句提醒:“日後多為寨裡做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小黑忙不疊收好金條:“多謝大當家,小的絕不辜負大當家的期待!”
——
山寨裡忙活了半日才做好飯菜,按照規矩,寨中不分女男老少,大年初一都要聚在一起用飯,看着不少人是拖家帶口,其樂融融地坐在桌前,柳銳就想喚人将顧清叫來,然而得到的答複是顧公子說不喜太熱鬧的地方,不來,她再去派人請,他便誰都不搭理了。
不恩愛的假妻夫便連一起吃頓飯的臉都不賞,柳銳一直忙到夜裡回房,才得空見顧清一面,在山寨裡度過了一整個白日,他的情緒沒再像昨夜那般激動,柳銳看見他時,顧清已然找到了自己打發時間的方式,他不知從哪尋來一本書,正在燭光下捧書默讀,無人打擾時,他周遭的氛圍恬靜又美好,以至于柳銳都瞬時忘了要講他今日午飯不給面子的事。
柳銳想和他搭幾句話聊聊,于是她邊将自己身上的裘氅脫下挂好,邊裝作輕松随意地問他道:“在看書?”
顧清眼睛都不擡一下:“你院裡下人拿來的,不是我偷的。”
“你這人真是好笑,我何時說你偷書了,你若喜歡書,我就命她們把山寨裡的書都搜羅來給你,我打劫的不少都是文官,她們的行李中不僅有錢,還有不少書。”
聽到她提起打劫時的語氣那麼稀松平常,顧清有些厭煩地閉上眼,拼命忍耐吞咽那些情緒,片刻後才再度睜眼,面無表情地看着書,隻不過柳銳沒觀察到他這一細微的動作,自顧自坐他對面,往書上瞄了一眼:“這書上寫的什麼?”
這是本話本,講的是過去的官員懲惡揚善的故事,最出彩的是裡面有一段主人公剿匪斬惡霸,顧清頗喜歡這段,看得津津有味,眼見着柳銳問到他面前,他便帶着點微妙的語氣道:“你自己看不懂麼?”
柳銳波瀾不驚地搖搖頭:“看不懂,除了我自己的名字之外,别的字我一概不識。”
柳銳算是個文盲,然而她自己對待此事卻是十分坦然,上龍頭嶺的山匪大多是窮苦出身,窮人連吃飽飯都是奢侈,更别提讀書了,從小在山寨長大的柳銳自然遇不到能教她讀書的,老念識字,也曾有過教柳銳讀書的想法,然而沒教幾天便氣得直念叨“此女不可教也”,把書本一抛,絕口不提再教她讀書的事。
顧清本意是想暗戳戳諷刺她,發覺對話并沒有朝自己預想的方向去,便不再同她搭話了,細細一想,柳銳是個文盲才合理,她看不懂字,不懂欣賞,所以任由滿牆的名家字畫吃灰遭殃,也不會心痛。
她可真糟糕,他未來的妻主就算不是文采斐然之輩,也必定不會是一個無知粗鄙的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