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弦月懸在深色的天幕。
遲意并不是容易被影響到情緒的人,不歡而散之後,她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拿起電腦,繼續撰寫分析報告,按部就班地将今日的工作完成。
結束以後,她看了一眼時間,沖着空下來的半邊床發呆。
他好像真的生氣了。雖然她說話是重了些,但這也不是她一個人的錯吧。
她氣悶,心想分開睡便分開睡。
她關了燈,緊緊裹着被子,蜷縮起來,隻露出小半張臉,這是能讓她産生安全感的姿勢。
沒有工作上的紛繁的信息充斥大腦,雜亂無序的思緒後知後覺地湧上來。各種情緒和想法像毛線一樣糾纏起來,怎麼扯都扯不開。
遲意的心變得有些躁。
她幾乎沒和别人建立過親密關系,更别說和人吵架,缺失了關鍵性的經驗,她現在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
他們會離婚嗎?她一下想到了最壞的結果,有些迷茫,吵架的理由似乎有些荒謬,但是假如他們兩個人都不願意讓步,那麼最後肯定會分開。
大腦理智地分析着離婚後她會過上的每一種生活,她有足夠的存款,生活再糟也不會糟到哪去,而且她還會多一個親人。
所有結果,她一個人都能承擔起,但是心髒卻像标本一樣被浸泡進了檸檬汁,湧上細小的氣泡,酸酸軟軟。
帶着這份無法形容的感覺,她在疲憊中閉上眼睛,恍惚間以為自己躺在一艘又窄又晃的小船上,冰冷的海水拍打着船身,似乎稍不留神就會掉下去,睡得極不安穩。
等挨到天微微亮,遲意就蔫巴着精神起床了。身體并沒有得到休憩後的放松,反倒是更疲倦,再睡下去也無法得到徹底的休息,索性從床上起來。
淩晨的空氣偏冷,光線也冷淡,整個房間像藍調的電影畫面。
遲意坐在床邊,将腳塞進室内拖鞋,慢吞吞地想東西。
如果何雲煦不在主卧休息,那隻會在客廳和書房這兩個地方。在客廳,那麼她現在一推門就能看見他。更可能在書房,那裡支着一張折疊床,是用來方便她平時休息的。
推開門,沒看見人。
遲意把頭發撩起來紮好,走到廚房,晨光從側面的小窗戶照進來,把廚房的地闆和桌面照得很亮。
現在時間還太早,不是他起床的時間。
做頓早飯吧,最近早餐都是他來準備,她很久沒下廚了。
她穿上了圍裙,在手機上找了菜譜,一闆一眼地淘米切菜煮粥。今天難得時間充裕,她可以做得豐盛一點。
她低頭,仔細地切着手上的西紅柿,碎發輕盈地垂落纖瘦的肩頭,随着她的使用刀具的動作顫動,空氣中很快響起尖銳的刀具和菜闆碰撞的響聲。
何雲煦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遲意在廚房笨拙地掀開煮粥的鍋,似乎在看有沒有熬好,已經顯孕的小腹将并不合身的寬大圍裙頂出弧度,人卻還瘦得單薄,看得人心疼。
明明之前連冷水都不讓她碰一下,現在卻在廚房做飯,讓他感到一陣紮眼。
遲意看見他出來,抿了一下唇,道:“我煮了飯,快好了,等會兒一起吃。”
這是求和的信号。
——她先讓步了。
何雲煦靜靜地看着她,他也不想和她吵架、冷戰,她還懷着孕,四個多月,他知道她辛苦,可是那些話,仍舊像刺一樣紮在他的肉裡,一想起來就開始疼。
他一宿沒有睡,反複拆解她說的話。
很多事情,都是他刻意忽視着,但有時候也會去想一想。
從剛認識到現在,遲意一直有意無意地把他當“孩子”對待。這意味着,她會滿足他各種小要求。還意味着,許許多多重要的事情、她的事情,她從不會主動告訴他。大人的事,“孩子”不應該知道。
這是不對的,她為什麼要這樣看他?
先不提他擁有健壯的體魄,打眼的身高,能輕而易舉抱起她的力量,外表不管怎麼看也完完全全是青年形象。他雖然偶爾會向她撒嬌讨糖,但是他從來沒有刻意扮弱,他的談吐、舉止、思維,自認沒有一絲一毫幼稚的地方。
可她就是沒有将他放在伴侶的位置上,他想不通,但是他知道,這絕對是錯誤的。
昨天她為了拒絕他,甚至提出分床睡,她甯可分床,也不願意和他睡覺。她還愛他嗎?愛人之間會這樣嗎?這是正常的嗎?
他不敢深究下去,他既讀不懂她,也不想誤會她。
何雲煦卷起袖子,露出勻稱的小臂,低聲問她:“有我能幫上的地方嗎?”
遲意見他态度還算柔和,松了一口氣,連忙搖頭:“你去外面休息吧,我自己做就好。”
“兩個人要快些。”
他不由分說,一進來,廚房的空間立刻逼仄,兩個人站在狹窄的空間,一伸展胳膊,手肘就能碰到對方。
“這做的什麼?”
他掃了一眼食材問。
“扁豆炒肉。”
熬粥還剩了一點瘦肉,和切好的扁豆炒。遲意動作有點僵硬,把備好菜的碗端過去。
其實炒完這個菜就結束了。
手上的活被接了過去,她稍顯局促地給自己找活幹,去盛好粥,然後一闆一眼地擺在桌子上。
何雲煦把炒好的菜端上來,遲意也就把圍裙摘下來,好好坐着,準備吃飯。
飯桌上,兩個人面對面坐着。
遲意一向是安靜的,她習慣隐藏自己的想法,所以幾乎從不主動挑起話題,更别說現在兩人還吵架了。
他今天大概也沒有心情,沒說幾句話。
吃完飯,何雲煦主動把碗筷收拾好。
遲意看着他幹完活,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今天還出去嗎?”
昨天已經計劃好今天的行程,她不知道他還想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