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意神情沒有絲毫變化,“您帶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方便處理掉我?”
“沒錯。”他放下酒杯,撫掌,悠悠開口,“要麼離開他,要麼葬海,選一個吧?”
“讓何雲煦見我。”
“現在是我給你選擇,你隻需要選。”他靠在沙發上,神情平靜,耐心地糾正她。
“你覺得我選離開,他就會和我分開嗎?”
遲意反問。
“當然,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我這個孩子從小到大都要什麼有什麼,為了新鮮感,什麼出格的事情都能做出來。你憑什麼以為自己有特别之處,能讓他不膩煩?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你們離婚是遲早的事,隻不過我一刻也看不慣,他和你這個低微的人在一起!”
何鴻遠語氣殘忍。
遲意的心霎時間一點點沉了下去,他們結婚的時間不長,感情并沒有多深厚,何雲煦本性裡又帶點貪玩,她其實并不指望他會站在她這一邊,趕過來救她。
此時此刻,唯有自救。
然而這艘遊艇一旦開動,直到抵達岸邊,不知道要過多少時日。離開和葬海,看似是一道簡單的問題,但是如此不對等、又具有明顯引導傾向的選項,不禁讓人懷疑裡面有詐。
即便她若選了離開,對方未必信守諾言放過她,還坐實了圖謀不軌的罪名。
眼下最好的辦法或許是争取時間。
“如果我做出選擇,您會立刻送我回去嗎?”她謹慎問。
“這個事情可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又不是開船的人。”他漫不經心地說,“但是你要知道,船一旦離岸,便像孤零零的島嶼,不管發生什麼,都有可能。”
她垂目說:“那我……需要好好考慮。”
何鴻遠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這麼回答,爽快道:“這艘船下一次靠岸就在十四天後,我給你十四天時間考慮。”
他吩咐一旁的秘書:“送遲小姐出去。”
遲意起身,回頭問:“方才您的保镖,拿走我的手機,請問能物歸原主嗎?”
何鴻遠問秘書:“她手機呢?”
陳秘書懊惱一拍腦:“好像被忘在車上。”
何鴻遠攤手,無辜道:“抱歉,遲小姐。”
遲意看他們一唱一和,覺得他是故意不給她的,她咬了咬唇,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陳秘書将她送到外面。
遲意細聲問:“先生,這些天我住在哪?”
陳秘書疏離道:“抱歉,這些我也不清楚。”
說完,他邁步走進船艙,口袋裡的電話震動不停,他低頭看了一眼,冷漠地任它響動。
門内,陳秘書彎下腰道:“何總,二公子的電話,要不要接?”
何鴻遠低頭喝酒:“不許接,船上的人誰都不許接他的電話,元卓他們的也一樣,他們淨幫這臭小子說話,今天不給這小崽子點教訓,他真要無法無天。”
“是。”
海邊一線落日餘燼,甲闆上風不算太大,但是溫度偏低。
遲意帶好羽絨服的帽子,揣着口袋,慢慢走在甲闆上。因為船上有燈,所以外面人不算少。
她攔了幾個像是船員的人詢問,發現如果她想要在這裡獲得食物或者住處,必須要交錢才行。更糟糕的是,可能一開始她是保镖帶進來的,每一個人對她都不怎麼友善。
遲意嘗試走進燈光溫暖的餐廳休息,結果侍者走過來,對她說:“抱歉,客人,這裡不消費的話不能進入。”
遲意打量她,問道:“我可以借你的手機打個電話嗎?”
“抱歉,客人,這是不合規則的。”
不合規則?
她又問:“有錢的話可以嗎?”
侍者語氣溫和:“當然,有錢是可以的。”
想了想,遲意問:“你們這裡還缺服務生嗎?”
“客人,不缺的。不過如果你想賺錢,船尾有一家娛樂場,好多人去那賺錢。”
遲意失望地回到了甲闆,她又不會賭錢。
又嘗試攔住了幾位賓客,結果她還未開口,對方便趕緊向她揮手,快步躲開她。
找到了避風的角落裡小心地蜷縮起來,遲意慶幸自己最近開始穿厚實的羽絨服,至少在室外不會覺得寒冷難忍,她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小腹,沒吃晚飯,她有點餓。
她乖乖地蹲在地上,開始思量她現在的處境。
不管何鴻遠給她的那兩個選擇,她要身無分文地在這艘船上生存十四天。
許若淩或許會在兩天後發現她失蹤,但是恐怕很難找到她。
船上的人看起來非富即貴,應該有人會願意為她一些小小的勞動支付報酬。
……
有個腳步虛浮的酒鬼路過,看到她,停下來問:“多少錢一晚?”
“……什麼?”遲意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方又重複了一遍:“買你,多少錢?”
遲意震驚得無以複加,低斥:“滾開!”
對方卻突然笑了一聲,“現在不願意,到時候你還得求我呢。”
說完,晃晃悠悠地哼着歌走了。
遲意僵在那,骨頭滲出寒意,心頭突然很慌亂。
為什麼到時候要求他?為了錢嗎?
在這艘船上,沒有錢就沒辦法生存。她懵懵懂懂地就被丢進了,什麼規則都不明白。
可見,何鴻遠從始至終都沒有給她選擇,不管她最後選擇哪一個選項,他都要在這艘船上毀了她。
十四天内,她如果賺不到錢,随時會被凍死、餓死、渴死。這期間,所有人都會為她指明方向——去賭,去賣。
隻要她真的去做了,離婚這件事,闆上釘釘,由不得自己。
遲意覺得自己好冤枉,她都說了結婚前根本不知道他的家庭情況。
不對,從這個角度來說,她也不算完全冤枉。隻能怪她自己把結婚看得太簡單,他人還不錯,但是家風太極端。
說不定,她真可能要墜海喂鲨魚了。
這個角落來來往往的人突然多了起來,遲意站起來挪動位置,有人忽然撞了她一下,她踉跄了幾步,扶住牆才沒有摔倒。
回過頭,女人捂住唇,沒什麼歉意地說了聲對不起。明顯是故意撞她的。
遲意睫毛顫了顫,沒辦法,她勢單力薄,不想和對方産生肢體沖突。
有人開了一個頭,其他人也像存心要欺負她一樣,不小心擠到她或者踩到她。
遲意忍氣吞聲地扶着牆壁往前走,心裡一直想,這樣的生活她真的會過十四天嗎?
很可怕,在這艘船上,任何法律都沒有效力,誰有錢有權就能踩在别人頭上。
前方有一道門發出着橙黃的亮光,像是森林裡的糖果屋充滿誘惑。
遲意下意識地就走進去,裡面亮如白晝,裝修得金碧輝煌,室内維持在适宜的溫度,如沐春風。
有侍者迎上來,問道:“小姐,第一次來嗎?”
遲意直覺沒什麼好事,不過還是問:“這裡是做什麼的?”
“娛樂場,是客人們放松的地方。”
遲意轉身就要走,侍者急忙道:“小姐,我們這裡有新人保護,第一次試玩,赢的歸客人,輸的歸場家。”
遲意有點心動了,她問:“有教程嗎?”
“呃,教程?鬥地主會嗎?”侍者問,擡眼仔細瞧了一眼她,覺得她好漂亮。
“我隻會小貓釣魚。”她和許若淩兩個人隻能玩這個。
侍者嘴角抽搐,趕緊找補:“這樣吧,我教你玩最簡單的擲骰子。”
遲意點頭,他于是帶她去賭桌前觀摩學習。她看了一會兒,嗅到了一些二手煙,有點反感,但還是認認真真地看下去。
講解完規則,侍者問她:“懂了嗎?”
“懂。”
“要試試嗎?”
“好。”
侍者替她往桌子上放了兩百塊錢下注。
莊家開始擲骰子,遲意随便地押了小。
骰子開出來為“大”。
第一局輸了。
這不合理,她是新人,不應該放長線釣大魚,讓她赢一局嗎?
遲意說:“不玩了。”
侍者說:“輸了沒關系,我們還可以提前預支賭金,隻要按時還上就可以。”
“哦?利息是多少?”
“目前日利率為10%。”
“那算了。”
“等等,遲小姐——”對方還有話要說。
遲意腳步頓住,回頭看着他問:“你怎麼知道我姓遲?”
侍者額頭冒起一滴汗,“您和我說過,您忘了嗎?”
“我沒說過。”遲意冷靜指出來。
對方一時間無話可說。
“這裡所有人都認識我嗎?”她好奇問。
“請恕我無可奉告。”
“……”
遲意出了這道門,發現外面飄雪了。濃墨般的天空,遊艇上面有燈光将鵝毛似的雪花落下的軌迹照射得一清二楚,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很快在地面積攢起薄薄的一層冰霜。
她有些好笑地想,這下真要完蛋了。
她一個人,怎麼敵得過船上幾百号人。
他們也許并不真的想要她死,隻是想看到她堕落。
因為下雪了,外面的人都進入船艙内部,外面隻有她一個人。
雪落在她的帽子和肩膀,有些在她的碎發上凝起霜雪,遲意漆黑的瞳孔裡映着銀白色。
也許她會被凍死在這裡。
但是她最近感覺很好,還不想死。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半年前,她可能會很平靜地接受了,墜入大海,葬身魚腹,是很浪漫的死法。
遲意有點失落和感傷,她死在這裡,除了許若淩,可能沒人會傷心。
但如果這是她的命運,她會接受。
不知道在呼嘯的風雪裡站了多久,站到她的四肢全部僵硬麻痹,呼出的空氣都冰冷的,嘴唇都微微發紫。
她仰起頭,覺得她真的要死了,都出現幻聽了,她好像聽見螺旋槳和引擎的聲音,越來越迫近,噪聲轟鳴,似乎就在這艘船的上空。
這種天氣,怎麼可能會有直升飛機經過?
有一些人也聽見了聲音,從船艙裡出來,或者透過窗戶,試圖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遲意在距離甲闆十米高的地方,發現了那架懸停的白色直升飛機。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直升機艙門邊緣,面朝艙外,向她看過去。
他還穿着早上去上班時的那套衣服,頭發被風吹得沒有形象,平時又愛撒嬌又愛笑的臉,此時換上沉穩的冷靜和可靠,視線靜靜地落在上下浮動的海面和甲闆。
遲意微怔,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在腦海:他來找她了!
雪亮燈光下,何雲煦握緊索降繩尾端,輕微釋放繩索,控制着速度地往下降落,幾秒鐘後,動作流暢又利落地跳在甲闆上。
她向着那個方向走過去,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飛奔過去。
何雲煦将身上的安全帶解下來,大步走向她,一把将她揉抱進懷裡,撫了撫她發頂的落雪,聲音微顫:“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