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還告狀嗎?連脈脈都不勸了。
因為後苑一直沒有花,所以哪怕春日,卷耳也很少來這邊。
所以,當小宇子帶她來到一處隐秘角落的花房,而後慢慢退下時,卷耳有些怔,她是知道這裡有花房的,先帝時節就有了,花房常年落鎖,也從來無人打理。
都快充當于皇城的鬼屋了。
她推開那扇爬滿了枯枝的木門,然後映入眼簾的是花房裡......
花房裡,那春日裡......真正盛開的,有紅的,黃的,紫的,它們都挂在牆上,也在盆裡,那是一朵朵,一簇簇鮮活的花朵,數量并不算特别多,但顔色都開的特别好。
葉尋溪正蹲在地上,撥弄着面前盆裡的花草,聽到聲音,回頭朝她看來,臉上笑意盎然:“你來啦!”
“皇上......”
“葉尋溪。”
他再次糾正,走過來,似乎想牽起她的手,卻因為手上有泥土,悻悻作罷,等小宇子打了清水,葉尋溪淨了手,才又重新拉起她道:“喜歡嗎?這個花房,送給你的。”
“送給我——”
這個花房?
葉尋溪點點頭:“我年前就發現這兒了,隻不過這些盆裡的花,牆上的蔓,花匠說都死了幾年了,我讓小宇子去宮外買了花種,瞧這些日子,被那些大臣刁磨幾日沒來的功夫,竟開的這麼好了。”
他說完,帶卷耳四處逛了逛,一一介紹品種。
最後停在了一小片玫瑰花圃前,笑盈盈道:“都給你。”
“都給......我。”
他再次确定,她再次确認。
卷耳沒想到,她是......真的未曾料到。
她幾乎是喜極而泣,眼眶莫名有了淚花,她努力隐回去。
真是......也不知在高興......什麼。
葉尋溪道:“我知曉你們皇城中人沒見過許多花,但我想你是喜歡的,我見過你看它們的樣子......你别哭啊......”
“是嗎?”卷耳在葉尋溪皺眉伸手想撫她臉的動作中,微微側身,“我很喜歡。”
太喜歡了,所以不想讓眼淚幹擾此刻,也徹底忘了被燕妃掌箍的事,她不計較了,她......
她有這一方花田。
和——
花田前,站在她身側的人。
其實,她也是見過花的,不隻是玫瑰,不隻是牽牛喇叭,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和一樣豆丁大的宮童偷溜出南宮,因為身份低賤卑微,也隻敢去沒有什麼人踏足的冷宮玩。
自己和其他小宮人們透過那牆上裂縫,看見過從前先帝的那位皇後,葉尋溪的母親,徐夭夭。
她晃晃悠悠靠在秋千上,露出的容顔未施半分粉黛,青絲随風飛蕩,像一個谪仙般,立于這世間。
而在她身後,是滿片滿片的花牆。
而比這花牆更讓人難忘的是她的美麗,還有......這位皇後的冷漠。
置身花海,神情如冰。
所以卷耳是見過花的,很多很多花,全皇城隻有她那兒有,那個冰冷的女人那有,而那個女人,是葉尋溪的母親。
而自己,如今,也擁有了類似的花田。
見她如此神情,葉尋溪道:“樂傻了?”
而話剛一脫口,卷耳狠狠的抱住了他,幾乎啞下嗓子道:“葉尋溪......這是,是我收到過最好,最好的禮物。”
此時此刻,她是真心的,她或許貪過榮華富貴,貪過錢财權勢,可此時此刻,她......她......
葉尋溪卻是不語,任由她抱着,最後等她平息一會兒,才輕輕伸手撫了撫她的背:“走,我帶你去種花。”
他們一直種到了夕陽西下,在宮中很多很多年,卷耳都沒有如此放松過,她能感覺到身邊的葉尋溪也是如此,就連小宇子來了兩次,讓葉尋溪回去處理政事,葉尋溪也渾然不理,隻是和她勤勤懇懇翻土。
最後種玫瑰花種子時,旁邊一處,挨着沉木的小案桌,木屑脫落,裡面的暗格下掉落了一個木匣,鎖已經鏽了,很輕易就能打開。
它滾落在地,鎖應聲悄然打開。
裡面是一卷有些發黃的宣紙,卷的很仔細,用一枚同心紅繩系着。
随着這一滾,葉尋溪和卷耳都看到了,他心道:“莫不是花匠留下的什麼養花古方?”
他緩緩打開,裡面宣紙上寫的是簪花小楷,小楷端正寫了兩行字。
——天下洲幕落,往來桃夭起。
他看着,怔了一怔,卷耳在旁也怔住了,洲幕,桃夭?信上的小楷是個女人的字迹?
隻不過,看着發黃的紙頁,和散去的墨水,已經有許多年頭了。
她默了一默,問道:“皇上知曉,這兩句話是何意思麼?”
葉尋溪搖頭:“我......不知。”
卷耳道:“那不妨皇上讓我來猜猜?”
葉尋溪依然微怔着,卷耳隻心想,收了他那麼大的禮,自己總該還一還,便繼續道:“說錯了,皇上可不要怪我。”
葉尋溪輕輕點頭,聲音卻有些發苦:“好,你講。”
“想必信中所寫,有一對戀人,女子愛慕的男子,心中懷了家國天下,他們約好,待天下平定,四海昌盛,便回來和她厮守永遠。”
“你覺得......是這樣嗎?”
“天下洲幕落,往來桃夭起,說的正是他二人吧,況且皇上不是說,這花房的花已經枯萎了好幾年嗎?”
而成洲幕,駕崩已四年。
“也許吧......”他點頭,“是個很美好的故事。”
見他還是如此傷神,卷耳道:“皇上,天快黑了,我們走吧。”
葉尋溪點頭:“好。”
最後卷耳看着,葉尋溪把那頁宣紙重新系好,放進匣子裡,然後沒有再放進暗格裡面,而是把它埋進了......那種着玫瑰花的土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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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的一幹宮人已經在花房外等候了,葉尋溪也沒有再回頭,而是道:“回宮早些安睡,我處理完那些事就來找你。”
“好。”
她應下,在暗暗燭火中,看着他去往燈火最為通明,人聲也最為鼎沸的那座金銮寶殿。
春日夜了,葉尋溪穿的不多,一身薄薄黃衫,在大殿映襯下,背影就顯得......如此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