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八月,太子成起潤回朝,不日登基,新帝旨意,大赦天下,除犯罪嚴重者,一律減輕刑罰,宮人到了年紀,自可出宮,不必求得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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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那天,太陽很大,晨起就已經很熱了。
卷耳跟着大批宮女走在甬道上,而在另一側的太監甬道上,大公公一直頻頻回首望她,這個夜晚死命變态的老太監,此刻露出擔憂的神色。他自然擔憂,擔憂卷耳不肯跟他走。
他也該擔憂,如同她擔憂每每黑夜來臨時。
卷耳向他展露一個得體的笑容,如很多個期盼晨光,夜不能寐的無盡暗夜一般,笑的依舊,大公公這才稍稍定心。
他們走過青魚殿,走過台華池,走到離皇城大門最近的王公大臣每日上朝的地方,那也是這個朝廷權力的中心,那所金殿。
她立在離殿不遠的地方,認真擡視。
随着一聲聲鐘響,大殿裡陸續走出大臣,金黃朝陽下,那位太子殿下依舊着了一身青衫,他像是風塵仆仆才從皇陵趕來,就急急去了大殿,會見這些大臣,走路帶些不穩。
而他身旁的小太監走路也是有點......還沒聽說過這位太子殿下,連同身邊小太監也有腿疾。
那叫成起潤的太子殿下,身邊小太監一直虛扶着他,慢慢朝這邊走近,所有人跪成了一排,王公大臣,侍衛奴仆,在一片安靜中,卷耳聽見太子殿下腳步漸近的聲音。
他邊走邊輕聲道:“大家都起來......”
身邊小太監咳了一聲,那位太子殿下才端端又道:“嗯......都平身。”
這下,王公大臣,還有他們這些感悟皇家恩德的宮女太監,都緩緩起了身,卷耳站的是極好的位置,離他不遠的位置,正正起身,微微低頭對着他,此時那名小太監低聲道:“殿下,您在看什麼?”
“我......”
“咳......”
“朕......還不算朕吧......”
那位太子殿下沒再開口,也沒說他在看什麼。
可卷耳知道他在看什麼。
此時,卷耳緩緩擡頭,迎着眼前這位着青衫的太子殿下,他朝陽下如晨一般,璀璨且又溫柔的目光,粲然一笑。
每一次都那般粲然的笑。
而葉尋溪怔了片刻,恍然默默答了小宇子之前的問話,喃喃道:“我在看......”
仙女......
但......
他和這位仙女是不是見過......一定是見過的,在某一個地方,早在某一個地方。
他們......見過。
小宇子輕咳一聲,提醒道:“殿下,這些都是要出宮的宮人。”
“出宮?”
“對啊,您下的旨意,放一批到年紀自願出宮的宮人。”
“自願......”
片刻,葉尋溪點了點頭,他這一點頭,所有宮仆又都跪成了一排,大喊道:“叩謝太子殿下聖恩!”
畢竟現在還沒登基......該是殿下。
他慢慢收回視線,也可說十分不舍收回視線......低聲道:“小宇子,宮人多辛勞,每人......每人賞一錠銀子。”
小宇子卻更加壓低嗓音:“殿下......我們有銀子嗎?”
這倒是忘了......葉尋溪尴尬道:“國庫有吧?”
小宇子這才點頭,側頭朝後面跟上來的侍衛吩咐此事,不想侍衛立馬點頭,轉頭帶走幾個侍衛奉旨擡銀子去了,小宇子大為震撼,葉尋溪拍了拍他的肩,這就是權力的力量!作為他頭号太子黨羽,日後要多習慣。
他回身道:“都去宮門口領銀子吧。”
話畢,他又望向那名仙子身影,不過沒好意思直接看,就微微看了看,在皇陵不見天日太久了,要麼就是小宇子,壽公公,以及連黑影衛都不想招惹的,動不動抽鞭子能把她自己抽傷的成雨燕。
他......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再次叩拜後,所有人包括那名仙子都起身,然後離去。
背影總是不唐突的,葉尋溪又盯着她的背影,忽然也想起在哪見過了,這仙子像小時候在巍峨山時,大師兄畫的那幅美人圖一樣,大師兄見多識廣,廣的仙女托夢也托的,描繪的美人圖真乃天仙,他以前隻覺好看,憧憬,不料世上真有真人。
小宇子此刻又道:“殿下,别看了,太後這吩咐的佛經,今日得呈上去了。”
葉尋溪心猛然一沉,一心隻道:“他能下旨賜自己一個死刑嗎?”
這百卷佛經......他哪來時間抄。
他又遠遠看向朝陽下那排離宮的身影。
也想下旨......收回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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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人來,人去。
快要輪到自己了,快了。
前面侍衛喊道:“後面人聽着!領到銀子的人去旁邊登個記!就可以出宮了。”
此刻後面的人,隻有寥寥,絕大部分的人已經離宮了。
這絕大部分包括大公公,他此刻正在宮門轉角處急吼吼的跺腳,一雙眼睛更是緊緊注視着她。
奈何卷耳在心裡早有決定。
等她前面一個宮女領完銀子,卷耳上前看着一疊疊盤子裡發的所剩不多的銀子,她取出屬于自己的那錠,而後慢慢放回去。
那侍衛不解擡頭:“姑娘,你走還是不走?”
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