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也不是不幹活,隻是發現了,勤勞改變不了什麼,在這個皇城中。
太醫院熬藥還需要一會兒,卷耳順便替自己臉上塗了層“妝”,又說去永康宮,找太醫要了些朱砂,太醫一聽去永康宮,也便沒什麼猶豫的給了。
然後卷耳帶上薄薄的絲巾,洋裝臉上起了紅疹的樣子,這才端着那黑乎乎的藥兀自踏上了永康宮的路。
太後看不得年輕女子的臉,若是五官端正的,五官也會沒。
不用驚訝,被削沒,太後很狠毒的。
她自是不用幹活,也不必淌永康宮這渾水,更不是為了那新來的宮女。
隻是為了自己。
進殿的時候,初冬下午的太陽正正好,曬得人暖洋洋的,那位着一身淡青長袍,外面一件雪白雪白的披風,那尊貴的太子殿下,正跪在大理石闆上,身上沐浴着暖陽。
卷耳拐了個彎,躲到廊下,迎着他的側臉,她膽子還沒大到,敢和太後站在一塊兒,直面太子殿下——成起潤。
是以,這個距離,這個位置,她隻能看到太子側臉,成氏出美男,所以這太子殿下相貌定不會差。
關于太子殿下的身世,皇城中人早毋庸置疑,這麼多年冒名頂替的,全都沒過黑影衛那道坎,而這位殿下,這麼堂而皇之,這麼輕而易舉迎娶了太子妃、側妃——
必是有足夠證明他身份的存在,是以,他剛回宮那陣兒,都幾乎無人質疑讨論過他的身份。
卷耳在陽光下看清他俊逸消瘦的側臉,臉龐微微仰起,背打跪的筆直,面目透出一些微怒。難掩俊美,也難掩光影下的疲憊。
而此時太後正站在寝宮殿門,嘴裡笑着,說着什麼,午後太陽的光線端端高升起,打在太子殿下的臉上,也打在他因為惱怒而緊皺的眉頭。
為着太後道:“你這該跪死的狗東西......雜種!以為哀家不知?哀家不知?幕兒去找過她,那賤婦!”
她像想起什麼天大的笑話“咯咯”又笑起來:“賤婦竟然要幕兒殺了哀家,竟要他應承這大逆不道的事,方才肯原諒他?原諒!哈?原諒他被哀家逼着殺徐氏三族的孽,啊哈哈啊———”
她拖長了尾音,跪在下方的人目然擡頭,緊擰眉頭。
“賤婦!賤婦!真以為哀家不知!哀家怎會不知!那是哀家的孩兒!哀家一手養大的孩兒!她竟然提出這種要求!歹毒!當真歹毒!”
她邊說邊踱步咒罵:“以為哀家被關起來,奈何她不得!奈何她不得!徐氏!徐氏該殺!搶我孩兒!”
葉尋溪看着她,嘴巴微動,卻被小宇子拉下。
原來,成洲幕找過徐夭夭那次,提出的是這個要求......要他殺了自己的母後。
這個瘋子太後......
結果便是,成洲幕做不到,這皇帝,無論如何做不到。
他在陽光下,冷的心底又冰又僵,忽而轉頭盯着廊下一處。
小宇子低聲道:“殿下......”
“小宇子,方才廊下是不是有人。”
“哪有人......有人也是太後宮中的人,殿下你忘了嗎......别......别意氣用事......不該看的,不該說的做的......”
“......我知道。”
葉尋溪慢慢回頭,他隻是依稀覺得,仿佛,有人剛剛在廊下。
眼前太後還在“咯咯”笑着,臉上的粉是一層一層往地下掉,整個永康宮都隻作鴉雀無聲。
他默了默,再默了默。
-
卷耳把藥罐遞交,自己出了殿門,慢慢往遠離永康宮的宮道走。
這個無權無勢,還得罰跪的太子殿下。
被太後所不喜,亦,沒有賭面。
她輕輕搖頭,依舊朝某個地方走去。
夜了。
是以夜色,餘晖,将這處無論再怎麼慢,都會走到的居所,映襯的無比黑暗,陰沉。
卷耳扯了個僵硬的笑,雙手依舊死不認命,微不可察的抖動。
而後壓下——
等她笑容勾勒的完好,最終敲起門。
門應聲而開,露出那張上了年紀,還塗了一層煞白|粉的老太監臉,這化妝技術是跟太後學的吧。
不知怎地,她又想起了被太後罰跪的太子。
下一秒,思緒被打斷,老太監拉她進了房。
門很快關上,和這還沒開始的餘晖夜色一般,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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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冬日似乎比一般季節難熬,尤其是這皇城中的冬日。
白雪皚皚,連綿不盡。
卷耳仰面看着床頂上挂着的花帳。身上壓着尖啞的喘息,混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雪雨聲。
室外冰冷,室内紅光旖旎。
身體驟疼——
她腦子此刻卻是兒時冬日洗貴人們衣物時,那泡的紅腫的手指頭,疼啊,她數蘿蔔,一根指頭一根紅蘿蔔。
還有回宮晚了,教習嬷嬷把一盆冷透,早就冰涼的洗腳水倒她全身的那個夜晚,雪很大,大到她隻能裹緊今日才洗的衣服,其實衣裳也是冷的,其實第二天她根本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告發她穿了貴人們的衣服,這要挨闆子的。
第二天沒人告她,但她凍壞了,燒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的時候,燒退了,但她不想醒。
此刻她醒了,覆在她身上的大公公尖尖咳了一聲,卷耳細聲道:“公公,夜冷,搭件衣裳。”
大公公聲音尖啞道:“無妨——”
說完又咳了兩聲,卷耳自己搭好衣物,起塌給他倒好一直溫着的藥。
大公公道:“最近服侍皇上,的确是累着了,難為你一直還記挂着,連藥都早早備下。”
“卷耳該做的。”
大公公又皺眉道:“最近皇上批折子,實在不分晝夜。”
他說完擡起卷耳下巴:“皇上忙,本公公也忙,好不容易今日輪休,身子還不濟,委屈你了。”
聞言,卷耳對他笑了一笑,自己,無話可說。
大公公說完從塌上脫下的衣物裡拿了一個紅瑪瑙镯子,不由分說戴在卷耳手上。
卷耳依然對他笑了一笑,大公公喝了藥,也依然翻身而上,繼續做着那件永遠做不完,做不到的事。
其實,有時候卷耳也不知道他在執着什麼。
後半夜的時候,大公公終究是真的體力不濟了,今夜也沒折磨她,癱在上方,又細又尖的喘氣。
起伏艱難,卷耳都快被他催眠睡着了,此刻,門外傳來一個小太監驚呼:“大大大公公!!!不好了!!!”
大公公吓得連忙也尖叫一聲,猛然擡頭:“哪個狗奴才!!胡說什麼?”
那小太監在門口抖聲道:“青魚殿!青魚殿——!出事兒了!!”
“青魚殿......”
大公公這才冷汗涔涔的從床上爬起來,大冬天的他衣裳都沒搭,急急跑過去開了門,門開,風雪撲面,大公公“啊湫!”一聲。
那小太監看到他直接哭了出來:“皇上突然不見了,找到的時候......找到的時候......”
“啊!!你這狗奴才!!快說!!”
“找到的時候,皇上一個人......一個人昏倒在了芍陽殿門口......滿頭......滿頭都是雪......”
而芍陽殿,是曾經皇後的居所,也是如今的,冷宮。
寒風撲過,大公公一個哆嗦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