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的稅收以人丁田賦為首,商貨則居于次。
宋知斐也是初聞此私添稅目的荒唐事,不過她亦知,當今聖上居安怠政,單就賦稅而言,可貪腐的空子早便已密如漁網了,這又何足為奇。
“可不就是要打幌子?”秦氏氣出眼淚,真是愈說愈含憤,“這年頭,識得大字的可了不得。你們是不知道,我們村出了個秀才,嚯,那可真是威風上天了!”
她抹了把眼淚,繼續道:“聽說是有個表親在京城當大官,連縣令都要請他寫告示,這些花頭就是他編排出來的。仗着自己讀書能免田賦,到處揚威不說,還逼着大夥都把田地賣給他。”
“上月他瞧上了對面老李家的姑娘,那姑娘不肯,他就變着法子讨人家的稅,硬是逼着人家把姑娘賣到了青樓去。就連我兒他爹……”
惡人的罪行擢發難數,秦氏一口氣說個不停,可提到自家夫郎,她還是禁不出失聲痛哭了出來。
連遠在屋外的小兒聽到娘親哭聲,也被感染得立即啼哭起來,隻能由年邁的祖母抱在懷裡安哄着。
這世上的悲歡離合太多,皆是各人有命。
梁肅素不多管閑事,辭色随性而冷淡:
“這厮難道就無人狀告,邠州不行,上京呢?”
大祁雖不說忠良濟濟,卻也不見得個個都是貪腐之輩。便是呈到朝廷上,這私添稅目也是抄家滅族的死罪,怎會如此不得伸冤?
秦氏亦想解釋,可隻覺言辭無力,同這小郎君一時也難說通,不免抽噎得難以自已。
“赴京上告哪有這般容易?”宋知斐似是搬出了家醜,面上不由浮起了幾絲難言的笑,“這秀才既有大官作保,底下必是官官相護,隻怕連狀書都難送出邠州。”
許是被一語戳中了難處,婦人立即含着淚眼,怔愣地望向了面前之人。
惋歎不過片刻,宋知斐便又轉卻了話鋒:“可朝中剛正之輩亦未曾殆盡。主家若肯信,這侵田吞稅乃國之大患,假以時日,定會迎來大刀闊斧。”
她自知辭色蒼白,實難撫卻秦氏飽經的疾苦。隻挾着幾許溫定的淺笑,在這漆夜裡,眼中璨着的光也勝似黎明朝陽,令暗燭皆為之失色。
梁肅聞言挑眉,難得重新打量起她。他半個身子皆浸于陰影一角,可深暗的視線裡卻帶了幾分新奇的味道,似是沒料得這病秧子身子羸弱,心裡倒是有幾分大義。
唉,懲奸除惡誰不希望,饒是秦氏心裡覺得,這一天她永遠不會等到,可嘴上還是忍不住連聲道謝,畢竟已太久無人體恤過他們水深火熱的處境了。
爾後心緒穩定下來,她才道出,自家夫郎是因堅持不肯賣田,才被那張秀才捉去興修了莊宅。
本是每人服役一月,可那張秀才偏抓着修葺上的一點差錯不肯放人,非要拿出五十兩紋銀來才行,否則就連月做着苦力,直到銀子籌滿為止。
大夥起初受到欺壓自是紛紛反抗的,可這邠州邊界有曹坤将軍駐守,誰若不從,便會被那官兵持刀鎮壓,老百姓還能有什麼法子呢?
秦氏抹淨眼淚,也不再打擾二人休息了。
倒是梁肅,沉着面色,眉宇微凝間,反複琢磨着曹坤的名字,仿佛有什麼心事,久久難以回神。
宋知斐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異樣,隻喚道:“時辰不早了,子徹兄不休息?”
簡陋的茅屋唯有一方小小的木榻,她認真思索許久,終還是理理衣物,并做下決心,騰出了外邊的空間與他。
可梁肅回過眸看向她病殃殃的模樣,卻是冷然一笑,掩卻心事:
“倒是想休息,不過不想被某人染上病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