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次放月假,李卓都記不清是怎麼度過的,隻記得屋子有點冷,記得小區外面那家面館又貴又難吃。
傍晚吃飯時,他随口與莫老師談到放假這個話題,後者十分自然地詢問了李卓那套新房的地址。
“哦…離學校還是有點遠的啊,要不你以後放假就住我這兒吧?”
莫老師雖是一副詢問的口氣,但所表現出的态度卻像這事已經定了一樣。
“我之前就一直想說了…”
“你不是說晾在宿舍陽台的衣服老是丢嗎?以後直接在我這兒洗,然後晾在這兒,反正有現成的洗衣機啊。”
李卓想說這會不會太麻煩了,陡然間想到這一個月以來,他這樣的話似乎說過不止一遍了。
最開始是在莫老師這吃一頓飯,然後是兩頓三頓,逐漸變成一日三餐。
因為宿舍水房排隊太擠,莫老師主動提出可以在他這裡洗漱,可以節約時間,一次兩次,然後他的牙刷牙膏漱口杯及洗臉巾出現在衛生間台架上…
因為一次宿舍停水,他又在莫老師的公寓洗了澡,幹濕分離的淋浴區,精準調控水溫的熱水器,這可比學校宿舍要排隊的公共澡堂舒服多了。
而現在,莫老師又提出平時換下的衣服床單被套也可以放在他這裡洗,在他這裡晾,好像不知不覺間,這間公寓裡關于李卓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不知情的人走進來,一眼看去,隻會以為這是李卓的家。
而這一切的變化都是潛移默化的,李卓注意到時,他隻覺得自己可真是好運啊,遇到了這樣一位好老師。
“………”
“就這樣吧。”
莫老師溫和的語氣在不知不覺中變成老師對學生說話的口吻。
“不是正好放月假了嗎?剛好趁着這個時間去外面逛逛吧,最近越來越熱,該換點夏天的衣服了。”
莫良的意思是買新的,但彼時的李卓沒領悟到這一層,他很自然的接話。
“那我明天放假後回那個房子拿行李吧,裡面還有不少我夏天的衣服。”
莫良笑笑并未解釋。
他有的是辦法和話術讓自己的孩子接受自己購買的新衣服。
例如系統的推薦話術:買都買了,吊牌也摘了,退不了,總不能讓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吧?
隻是想到自己的孩子穿着自己購買的衣物,就像打上屬于自己的标記,莫良皮囊下的一縷本體就忍不住蠢蠢欲動活躍起來。
他不得不告誡它們:
【安靜——】
*
季節的變換總在不經意之間,校内同學們的衣着從單衣加外套換成了短袖,小賣部多了不少冰淇淋雪糕,正午時分窗外的太陽一天比一天毒辣。
收到莫良送的兒童節禮物時,李卓起初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意識到這是自己的禮物後,他愣住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試圖和莫良解釋,這種節日是幼兒園小朋友過的,輪不到他來過。
“你想想,我今年十七,再過幾個月就十八了…這,這…”
“然後呢?不可以嗎?”莫良并不覺得有什麼,他還詢問,“我查詢過,國家并沒有出台此類規定…”
“……”
于是在對方認真的視線中,李卓沉默地接受了人生中第一份兒童節禮物。
碩大的禮盒裡琳琅滿目地放着許多包裝精緻的盒子,他随意拆了幾個,有小孩會喜歡的組合零食和拼裝玩具,還有一份全新的手表。
——剛好李卓帶的手表在前兩天表帶磨損斷了,手腕上正空着。
将新手表戴上手腕,李卓擡手晃了晃,沒有絲毫不适,仿佛它天然就應該出現在李卓的手上。
“我上次說到哪兒了?”
李卓午休不必回教室,對外的理由是這位轉校生需要接受心理老師的輔導,事實上也的确如此。
那些積壓在他心頭的、那些無法對班上同學說,也不知道怎麼說的、那些好的,那些壞的,在莫老師那雙無限包容的眼裡,忽然變得可以輕而易舉的講出來了。
他上次籠統地說了一些關于李家的情況,裡面有好一些是他從李家的家傭口中,乃至從李父李母口中聽到的。
李家夫妻不止一次的告訴李卓,他們當時找他是如何筋疲力盡,如此奔波勞碌,如何食不下咽,而當時也才五歲的李軒又是如何懂事地安慰他們,陪着他們一起找。
在李卓不見的十幾年裡,一直都是李軒陪在他們身邊的,履行着一個兒子應該盡到的陪伴義務。
就算是養條狗,相處這麼多年也養出感情了,别說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更何況李軒是那樣的聰明。
在家傭口中,李軒是遠近聞名的神童,從小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多才多藝的他在小學時便連跳幾級,是當時最年齡最小的高考生,給整個李家都争了不少光。
出了學校的舞台,他在商業方面的嗅覺也異常靈敏,李家後續的投資事業都靠着他的随口的幾句話趕上一次次風口。
李軒太完美了,無論情緒價值還是榮譽價值,甚至還能給李家帶來實實在在的龐大利益。
從這一刻起,他就是親生的。
“莫老師,你上次不是還誇我成績進步很快對吧?”李卓輕輕歎口氣,“那是你沒見過李軒,他不到十六歲,就早早地修完大學所有課程…”
李卓以為莫老師會佩服或者質疑,但什麼也沒有。
對面男人的表情十分微妙:“所以你努力學習,隻是為了趕上他嗎?”
李卓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
莫良依舊是一副溫和無害的神情,用着類似日常關心他的尋常語氣道:“如果他死了,你會開心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