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缇睜開眼睛,第一個感覺便是,輕松。
織命鱗翅的權柄影響下,他的肢體背離意願地行動,每一處關節都變得僵硬,每一顆細胞都想要逃離。
而現在,他沒有感知到那純白造物的存在,也掙脫了祂束縛自己的絲線。他的肌膚是在蠶絲被褥的溫柔親昵下再度蘇醒的。
問題是,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眼前的男人又是誰?
青年模樣的男性慵懶地跨坐在真皮沙發上,他單手托着腮幫,一雙仿佛盛着雲霧的偏灰眼睛微微眯起,他擁有典型的亞特斯相貌,黑色卷發,濃黑眉毛,雙層眼皮,高挺鼻梁,偏薄嘴唇,小麥肌膚。他穿着少見的不合身服飾,仿佛祭司所穿的寬大長袍,松垮的米黃色流蘇長袖在對方肆意的動作下拖拉在地上,此外,衣領、袖口、衣擺處紋着奇異的圖案,像是拆解開來的泧語單詞。
衣領處繡着“雲”,袖口處繡着“風”,衣擺處繡着“雨”,這些單詞一定有其特殊含義。
諾缇的記憶一片空白,他眨了眨绯紅的瞳眸,暗色的瞳仁在對上男人興味的視線後微微縮放,身後的尾巴也僵在了空中。
尾巴?
諾缇微微一怔,環顧四周,最終在角落的全身鏡上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樣。
枯木一般的羊角,隐沒于白雪般的發旋,披至腰間的長發似白桦樹皮般斑駁,烏弗縫制的紗裙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印有航标商會标識的浴袍,下身則是一對毛絨絨的羊蹄,尾椎處一條細長的桃心尾巴正無意識地晃動。
他是以這副模樣上船的?
鏡中的他已經完全看起來像隻成年魅魔了。
“你是誰?”諾缇蠕動着嘴唇,強行鎮定地向房間裡的另一個人問道,魅魔的感官告訴他眼前的男人沒有惡意,相反,對自己充滿了憐愛之情,但他無法描述對方的味道,“你似乎對我的樣子并不感到驚訝。”
“你不認識我。”男人微微挑眉,似乎對自己更感興趣了,“有意思,織命鱗翅竟然選擇了你。”
“你認識祂?”諾缇揣測着男人的意圖,對方對自己沒有惡意,不太可能是謝苗提醒自己要小心的“風暴”,“是祂讓我登上這艘遊輪的。”
“哦……”男人拉長了尾音,“你強調了祂,說明你并不願意?”
“其他乘客也不願意在船上看見我吧。”諾缇指的是他的羽化,他無法控制魅魔性狀的顯露,而他若是以這副模樣出現在其他乘客前,毫無疑問會遭到攻擊。
“這倒不一定。”男人意味深長地說,但在諾缇發出疑問前,他就将話題轉移,“信徒們一般稱呼我為商羊。”
信徒?
難道眼前的男人也是一位深淵?
“我和織命鱗翅不同,祂應該是天生的深淵造物,而我,隻是觸及深淵門扉的一個普通人。你呢,小魅魔?”
“我叫諾缇。”諾缇對他的稱呼感到不滿。
“嗯,名字也是鞏固惰性的一種方式,好的,諾缇,你可以叫我商羊。我在船艙入口處撿到了暈倒的你,把你帶了回來,因為我知道你有讓我救的價值。”自我介紹完畢,男人從沙發上站起,伸了一個懶腰,“快到中午了,該叫客房服務了,諾缇你想吃什麼,我吃套餐,你吃乘務員?”
詭異的幽默令氣氛一滞。
“我不吃人。”諾缇悶悶地說。
“哦……那你也吃套餐?”商羊問。
“我不吃。”諾缇抱住了自己的羊蹄,對陌生人所做的餐食感到無比抗拒。
“諾缇,你确定不餓嗎,你的惰性已經所剩無幾了。”商羊好心提醒道。
諾缇将頭埋進了羊蹄的絨毛中,不想說話。
商羊見狀,沒有多說什麼,按下了客房服務鈴,對着古銅色的老式聽筒點餐。
即使諾缇堅持不吃,商羊還是下單了兩份海魚刺身。
“新鮮的海魚,搭配上精湛的刀功,淺淺蘸點辣根和醬油便是一道極品美味,你可以很容易地看清食物的全貌,這樣你就不害怕進食了吧?”商羊輕易看穿了他所顧慮之事,再度勸說道,“諾缇,你必須吃點東西,補充惰性,我需要你。”
聽到“需要”一詞,本來耷拉着的尾巴末端微微一翹,諾缇緩緩偏頭,柔軟的毛發下露出一隻眼睛,帶着些許戒備望向商羊。
“你是亞雪恩人,你或許不知道,每當織命鱗翅出現在世人眼前時,便意味着災難即将發生,祂讓你上船一定有祂的用意,這艘船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商羊用炙熱的眼神注視着他。
門鈴響了。
距離商羊按下門鈴才過了不到五分鐘,是這裡的乘務員訓練有素,效率至高,還是……?
諾缇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門鈴嗡鳴了一陣,商羊并無動作,他遠遠地望向門,視線似乎更低一些,在看着門縫。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
“商羊,不要開門。”諾缇說完,便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惡意從門縫溢了進來。
“你好,客房服務。”
門外傳來熱情禮貌的聲音,仿佛是一位年輕的女性發出的。
咚咚——
柚木材質的厚重木門被沉重有力地拍響。
尋常女性拍門的力道有那麼大嗎?
說起來,這艘遊輪上大多需要用到木材的地方都是柚木。
被砍掉的木頭是否也算作一種植物?諾缇想起自己趟過的那張竹席,通過接觸似乎也可以獲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但,在諾缇從床上起來之前,門外的聲音就開始焦躁起來。
“你好,客房服務——”
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