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耶撒萊恩按照諾缇要求的那樣,占據了床的三分之一,将另外的三分之二留給諾缇。
祂特意囑咐過觸手們,就算諾缇如何呼喚,也不準觸碰他。這是祂新娘一點微不足道的願望,祂理應滿足。
在祂的注視下,諾缇雙臂環抱住自己,扯走了所有被子,睡着了。
耶撒萊恩啜飲着安穩的呼吸聲,梳理着萦繞諾缇周邊的粒子。
惰性仍算得上穩固。
深淵會扭曲願望,剝開欲望肮髒的外殼,直取純粹的本心,但同時會讓其内核變得臃腫,赤裸,異化。祂種下那顆種子的時候,預想過那具破爛的容器會載入“樹妖”、“食人花”、“鬼王蠅”……卻沒意料到在完美融合“堕落之種”後最終傳承了“魅魔”,以愛意為食的魅魔。
在祂看來,祂所能給予的愛意就是滿足他的食欲。
可惜,小魅魔的口味總是挑剔的,目前他最喜歡的是純粹的愛意,其次是美好的祝福,再者是由衷的感謝,然後是真誠的贊美……
“唔……”
一聲夢呓,粒子變得紊亂。
“媽媽……爸爸……”
諾缇在發抖,呼吸也變得急促。
“抱……”
諾缇攢緊了被子,蹄子也搭了上去,很快就将其揉得皺巴巴的,耶撒萊恩在默默看着,祂知道,祂聰明的小魅魔馬上就會發現那不是他渴望的擁抱。
“唔……不要……”諾缇緊緊地抱住自己,搭在左肩上的手指攢得發白。
睡夢中的父母沒有實體,現實中的觸手不準接近,仍是沒有被滿足的肌膚開始微微發顫。
“耶撒萊恩……抱我……”
祂的新娘在呼喚祂,多麼可口的欲求,可惜他們事先做了約定,祂無法滿足祂的新娘那麼微小的一個願望。
諾缇緊皺着眉頭,呼吸越發急促,指尖已經在肩膀上摳出血痕,羊蹄也将被子踹出了填充物。
耶撒萊恩仍沒有回應。
“為什麼……”他的聲音聽上去快要枯萎了一般,“我的呼喚……我的願望……還不夠嗎?”
夢呓停止了。
周圍陷入了詭異的死寂,就連夜間的蟲鳴窸窣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陰影從邪神的眼睑溢出,推動着純黑的眼珠緩緩轉動,凝視着一根不知何時纏繞在諾缇指尖上的絲線。
這根線很細,很長,接近透明,有時候隻有從特定角度觀察才能發現它。
現在,線似乎在被無形的紡錘緩緩紡織,逐漸在諾缇懷中成型,出落成了毛線質地,一團又一團地壘上,縫制出了一根觸手。
祂擁有着與耶撒萊恩的觸手截然不同的顔色,純白無瑕,近乎炫目,在這昏暗的夜裡屬實有些礙眼。
正在熟睡中的諾缇顯然沒有發覺不同,他欣喜接納了這隻願意回應他的觸手,緊緊地将祂摟進懷裡,用臉頰磨蹭了好幾下後,恢複了平穩的呼吸聲。
耶撒萊恩的微笑僵住了,祂确實答應了諾缇今晚不碰他,但這不代表祂不能扯斷組成這觸手的線。
祂從無數器官中選中了一隻觸須,由天花闆上的黑暗緩緩垂落,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諾缇,拽住了純白觸手的末端。
輕微用力後,房間的某處傳來了異常的響動。
耶撒萊恩沿着線的走勢,看清了連結的所在。
那是一面鏡子。
……
“咩……唔?”不知多少次,諾缇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嘴,堵住那無意識洩出的咩咩聲。
今天是2月8号,來到科賽郡的第四天,他還是沒有恢複人類的雙腿,被困在這棟城堡一般的旅館裡。
耶撒萊恩說,祂特意訂了這間房間,隻為諾缇醒來,打開窗戶,就能看見一望無垠的湛藍大海。
諾缇卻命令觸手,堵住通往陽台的那扇落地窗,不讓一絲一毫的陽光照進來。
耶撒萊恩沒有問為什麼,祂稍微撥動一下粒子就能明白諾缇的想法,祂對此隻是感到有趣,表示會耐心等自己恢複惰性的。
于是,和往常一樣,獨自留在房間中的諾缇放出了自己的孢子。
下潛至深度三後,諾缇的“播種”與“共感”不再拘泥于直接觸碰現實存在的植物,比如說,他可以将自己的菌毯變作孢子擴散出去,孢子附着的植物同樣可以作為自己感官和精神觸須的延伸。
孢子從房間的門縫中鑽了出去,掠過長長的走廊,滾下長長的階梯,來到金碧輝煌的大堂。
他看見了那位叫做娜斯佳的女仆。
娜斯佳正捧着一盆茉莉,将其放到了前台。他的孢子乘着風飄到了茉莉的花瓣上,為他的精神觸須下潛鋪好了路。
這間旅館的主管正在和一位警官交流。
在他們的手邊,放着一張通緝令和一沓房客名單。
茉莉微微搖曳,讓諾缇可以看清上面的泧語。
連環殺手“暗礁”?
這裡不是亞雪恩王國,沒有律法,隻有維薩裡他們自覺遵守的法規,審判制裁越線者的公正制度,但是,前提是要抓到越線者。
通緝令上的“暗礁”顯然逃逸了很久,很多次。
“先生,我們商會很樂意協助你們辦案,一旦有奇怪的客人入住,我就會讓機械信鴿報案。”
“如果有奇怪的事情發生,也要報告。”
“當然,先生,這關乎我們商會的名譽。”
聽上去,無論是主管,還是警官,都希望盡快抓到這個名為“暗礁”的連環殺手。
“如果我抓到這個殺手,我會被感謝嗎?”
諾缇喃喃自語,忽然感覺耳朵被揪了一下。
這位警官不知為什麼捏了一下茉莉的花瓣,那雙翡翠似的眼睛緊緊地盯着自己。
諾缇一驚,在拉拽下被迫擡頭,清晰地看見了對方的臉,一頭黑色短卷發下面是一雙獵豹般淩冽銳利的眼眸,泛着天然翡翠般的幽魅,左眼處留着一道從上往下的淡色傷疤。
他冷冷地凝視這片花瓣,視線好像穿過植物薄薄的表皮,看見了自己的精神觸須。
諾缇心裡咯噔一聲,附着在茉莉花上的孢子化作一顆小小的冰晶,融化成了一滴露珠,沿着根莖滾落進了泥土,仿佛他的意識從未造訪。
“竟然能發現我……”諾缇為自己的馬虎感到懊惱,開始焦慮地抓揉蹄子上的羊毛,“他應該比迦百恩還厲害,可惜我隻能感知到身邊的善意和惡意,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敵意……”
“不對。”諾缇有些失落地看向自己的羊蹄,他越來越像一隻污穢了,“沒有人會喜歡一隻污穢的。”
耳邊忽然響起了敲門聲,吓得諾缇羊蹄上的毛嘭嘭炸開。
耶撒萊恩的觀念裡沒有門,祂是通過陰影流動的,所以是誰?
諾缇記得耶撒萊恩婉拒了一切客房服務。
敲門聲還在繼續,咚咚咚地敲打着他的精神。
難道那位警官找上門來了?
諾缇屏住呼吸,蹑手蹑腳地來到門邊,門縫處透進來些許亮光,在其中有個晃蕩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