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杜若表示明白,她小時候跟父母回老家,對此也有體會。鄉村生活平淡,芝麻大小的事都要被議論紛紛。當年康家丢孩子的事也是沸沸揚揚,其中不乏嫉妒康家日子過得好的,故意揭人傷疤。隻不過沒人當着她的面說,加之自己那時太小,才看不懂别人對自己的異樣眼神。
沿着土路走,又路過兩三家親戚,梁夏都招呼他們第二天去家裡吃飯,這裡面隻有一家姑姑家,梁夏态度親密些。據說姑姑是鎮上衛生所的護士長,見識多了,待人也更真誠。
之後又走了10多分鐘,到了梁夏養父家。康杜若環視一番,這是一幢年頭很老的二層樓,沒有院牆,隻有門前一塊水泥地;有個簡易晾衣架,晾了兩件洗得沒形的男衫。而屋主似乎聽到了動靜,從光線昏暗的屋裡緩緩走出來。
第一眼看到梁夏的養父,康杜若沒産生什麼想法——對方跟大街上億萬個路人一樣,沒有任何值得多看幾眼的特征,那張因為勞作而粗糙的臉上,既看不出惡劣也看不出美好。可随後,她就注意到對方看梁夏的眼神也跟看路人一樣,沒有絲毫喜怒哀樂,甚至還不如她這個外人來得認真。
“招呼也不提前打就說要帶朋友來玩。”梁父開口就是一句責備,然後又說,“我已經吃完了,沒有多餘的飯,你自己招待你朋友吧。”說完,這個老人就慢悠悠地晃出了院子,看樣子是去散步。說他對康杜若更認真點,也就是比自己女兒多看了一眼,連句最基本的招呼都沒打。
梁夏則好像司空見慣了,說了句“沒事,别管他”,就先帶康杜若進了房子。兩人放下行禮後,她示意康杜若到:“我跟姑媽打招呼了,我們去她家吃。”
梁夏的姑姑家就跟她自己家隔了一棟房子。這一家人明顯就正常多了,他們一家四口一一跟康杜若打了招呼,還能看出特意多做了幾盤菜。
“你沒來過這邊吧,讓小夏帶你多玩玩幾個地方。”梁姑媽收了梁夏的伴手禮,熱情地拍了拍同桌的一個男生,“遠的地,讓我兒子開車送你們。”
康杜若連稱客氣,一頓飯倒也吃得其樂融融。單看這邊,好像就是一個久未回家的小輩受到了長輩的客氣接待,隻是兩人一回到梁夏自己家,那氣氛又一下子降到了冰點。當時梁父應該是回來了,因為康杜若聽到了一樓卧室裡正響着電視聲。可這次,老人甚至都不出來露個面,而梁夏也直接帶着她進了二樓自己的房間,父女倆全程沒說一句話。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你爸是在表示對你的不滿嗎?”當兩人洗漱完畢躺在梁夏的床上,康杜若這麼問道。雖然她已經被提前打了預防針,但覺得一個屋檐下的兩個人天天這麼住着,也太變扭尴尬了。
“我養母在時就這樣了,養母走了後就徹底沒話說了。”梁夏稀松平常道,“也不算是表示什麼不滿,純粹就是沒話。”随後,她對康杜若剖析起他們家來:“我養父家四個孩子,他排老二,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本身就不太受重視,又生不了孩子,骨子裡就很自卑。而且不能生育是他的問題,所以在我養母面前也擡不起頭,生活裡那些憋屈,就隻能對我發洩……”
康杜若悚然一驚:“他虐待過你?”
“那倒也談不上。”梁夏搖了搖頭,“就是沒事罵我兩句,損我兩句,反正從小到大除了抱怨我,沒說過一句好話。”
然而語言暴力并不比肢體暴力更讓人輕松,這一點康杜若深有體會。就拿自己家來說,她母親還不算語言暴力,隻是不說話而已,就已經讓一個家完全沒有家的樣子。
“那他們對你找親身父母有什麼看法嗎?”
梁夏苦笑道:“能有什麼看法,罵我白眼狼呗。我懂事的時候就知道不是他們親生的,因為他們也拿這件事罵我。小學時,我每次找家裡拿學費,他們就說我是沒人要的孩子,吃他們喝他們,還得花他們的錢。”
康杜若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一會,試着與梁夏讨論道:“依你看,他們買了你又不好好養……那他們圖什麼呢?”這樣子的家庭關系,康杜若猜梁夏未來大概率也不會好好贍養她養父。那麼按冷血點兒的說法,她養父母不就是做了個賠本的買賣。
梁夏對她的看法卻一笑而過,說了一句讓康杜若記憶深刻,且日後寫進書裡的話;“買賣?買賣不成還仁義在吧。可明明知道是拐賣來的孩子還買的人,你能指望他們的仁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