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杜若按着約好的日子來梁夏的寵物店時,正是下午3點左右,奇怪的是寵物店已經挂上了打樣的牌子,好像梁夏專門空出來等她似的。
推開發出一聲風鈴響的門,康杜若探頭往裡看:一派午後的閑适氣氛,幾隻寄養的寵物正在打盹,梁夏卻在盯着那面走失兒童的牆發呆。“梁夏?”她打了個招呼,年輕姑娘立刻回神。看到是她,露出個淡淡的笑:“杜若姐,你來了。”
梁夏招待康杜若坐下,兩人的位置就在朝陽的落地玻璃窗下面,可康杜若敏銳地察覺梁夏的情緒不高。一慣開朗外向的她,似乎太陽也不能融化她心裡的某一處地方。康杜若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但隐約地感到這跟她鄭重其事地約自己面談的事有關。她隻好小心翼翼地開口:“你說關于書的事情,你想跟我聊,是不是你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那個,你不用覺得有負擔,雖然我覺得以你為視角是個很好的切入點,不過你不用勉強的……”
“不是的,杜若姐,我不是不同意你跟蹤采訪我,”梁夏适時打斷康杜若的話,這之後她又沉默了一會。康杜若看出來她在醞釀着什麼,就耐心地等待她開口。果然不用催促,梁夏又接着說,“關于我被拐賣的事,論壇上的置頂帖已經寫了很多,周圍的人也都知道我的情況。可是有一件事,我始終沒說過,因為我不知道它會不會給那些努力幫我尋找家的人帶來麻煩。”說到這,梁夏深深地看了康杜若一眼,“杜若姐,其實我還記得一件事,就是我媽媽被單獨拉進了屋子後,直到我和弟弟被人販子帶走,我媽都沒有出來。可那個抓她進屋的男人後來出來了,他手裡拿着一把刀,刀上有血……我覺得,我覺得……”
到最後,梁夏的口氣有些輕微的顫抖,她的神情和給人的感覺也不再冷靜。而仔細聆聽這一切的康杜若已經猜出她沒宣之于口的事情,不禁萬分震驚——
這起拐賣案裡居然還裹挾着一起謀殺?!
也就是說梁夏記不清的那些陌生人,不僅是人販子,還是殺人犯!明白了這一點,那麼她的擔憂也就很好理解了:她不知道随着尋親的深入,會不會讓還逍遙法外的罪犯注意到她。因為一旦她找到當初的家,那間曾染上鮮血的院子也很可能大白于天下。
“這件事我沒對任何人說過,比起找不到家,我更不願意那些好心人被卷入無妄之災。所以,你說你想以我為視角來寫一本書,我沒立刻答應,因為我不知道杜若姐你想深入到什麼程度……”
但這時康杜若的關注點已經完全轉移了,比起寫書的事,她更關心梁夏的命運:“那這件事你對警察說過嗎?你沒嘗試走司法途徑?”康杜若不由想到,有了公權力介入,沒準這件事的進展會突飛猛進。
然而梁夏搖了搖頭:“我報過,但我提供不了任何線索,警察那邊也沒法立案,隻能讓我試着回憶更多具體線索。所以……”她再次鄭直地看着康杜若,“杜若姐,你還想寫我的事嗎?其實我還可以幫你介紹其他……”
“不用其他人,不對,我的意思是請讓我寫你的事!”康杜若不待梁夏說完就表明了态度,她傾身向前,拉住梁夏的手,以同樣認真的目光回應她,“如果你允許我和你一起走下去,不管結果是什麼,不管會遇到什麼事,我都很榮幸!”
康杜若知道她或許該再深思熟慮些,确實這個題材不是非挑梁夏不可。但面對眼前這個堅韌的姑娘,和她的母親、恩師、王雲以及更多共同命運的人,她認為自己沒有退縮的理由。
康杜若回到家,跟簡淵基本是前後腳。她正在換居家服,就又傳來密碼鎖開動的聲音。簡淵一見到她,當即眉開眼笑:“喲,好巧,才回來?怎麼樣,梁夏約你談了些什麼?”
“嗯……她同意我寫了,然後談了談大概的框架,她會先按大綱把之前的經曆整理一下給我……”康杜若選擇性地跟簡淵講了下,但沒講謀殺的事情。畢竟真出了人命,這件事的性質就完全變了,一些事很可能會超出他們的掌控。可到底還什麼事都沒發生,她不想憑空讓簡淵擔心。
簡淵果然也沒多想,隻問:“那你需要參考書嗎,我猜你平時也沒怎麼看過好的紀實作品吧。”
這倒是實話,如果說康杜若這些年寫水文荒廢的是什麼,那就是大量閱讀優秀作品的時間。她到現在寫的那些東西,影視評論也好,曹珂傳記也好,哪怕是那篇被《紀實》錄用的短篇,都是在吃高中的老本。一想到這點,康杜若就真真切切體會到浪費的可恥和後悔,也難怪簡淵最初見她時總是怒其不争的态度。
好在現在有了簡淵,他難能可貴的一點就是不會總糾着錯不放,而是願意一起想辦法解決實際問題。于是吃完飯,他就對家裡現有的紀實文學作品篩選起來。
“我這有《熔爐》《昨日的世界》《切爾諾貝利的悲鳴》,正好是犯罪和災難題材,有單人也有群像。我覺得你的文風已經不需要模仿别人,但你要看看這些作品是怎麼抽繭剝絲來描寫複雜的事情,以及他們切入現實的角度。另外……”滔滔不絕半天,簡淵忽然意識到聽衆一直沒出聲。他擡頭瞅了下坐在沙發上的康杜若,發現她似乎沒關注他的書,反而是正在注視自己。
康杜若确實從一開始就走神了,她看着簡淵如數家珍地介紹自己的藏書時,覺得悅目的不是那些書,而是簡淵為自己選書這個場景本身。他認真的眉眼、介紹書中内容的神情,還有整個被燈的光暈籠罩住的身影,都讓她動心。這樣一心為她的事考慮的簡淵,讓她下午還揪着的心輕松下來,感到沒有什麼是值得懼怕的,因為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