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兩次上老同學的家都不進來打個招呼,還是太不禮貌了。”簡淵對自己的登門拜訪毫不見外,“既然不能去外面吃,我就在前面的超市買了些菜,怎麼着也要請你一頓,感謝你為曹珂的自傳做的工作啊。”他說着,提起手裡的塑料袋,康杜若這才注意到他兩手都拎着熟食和速凍菜。
曹珂那本書,要是沒有簡淵,根本不可能重啟。康杜若知道這隻是他的借口,但對此盛情,卻也再不好擋着不讓人進來。
“那我就不客氣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打開門,絮叨着,“家裡也沒收拾,你别見怪,至于我媽……”康杜若看了眼依然專注于電視的母親,對簡淵抱歉一笑,“你不用太在意她,反正她也不在意你。”
簡淵從善如流,客氣地對康母打了招呼,的确表現得毫不在意。其實,他與康母的接觸并不多,高中那會兒,康母在他眼裡就是泯滅于衆人的家庭婦女,遠不如她丈夫和女兒有記憶點。但是後來的一件事打破了簡淵的這個認知:那就是考高的前夕,這個女人因為家庭破裂曾經來學校門口鬧過。她歇斯底裡地對着康杜若又哭又罵又打,場面一度失控,着實把一旁的簡淵吓了一跳。
然而,康母終究還是平平無奇的,沒有能力脫胎換骨,也改變不了離婚的結局,改變不了必須依附别人的人生。時至今日,隻得成為康杜若生活中躲不開逃不了的責任。
看着飯桌上同樣沉默的母女倆,簡淵不知道哪個更值得同情,但他跟康杜若更熟悉,自然會偏心她一些。
有康母在旁,雖然就像個沉默的人偶,卻也不太好談私人話題,簡淵隻能跟康杜若聊起了工作。他們從如何整理采訪錄音,到怎麼設計封面和書名,逐漸聊得興起了,便誰也沒注意,原本默默吃飯的康母,不知何時已盯着簡淵看了很久。
簡淵買的熟食很多,三人吃完飯還剩了一大半,甚至有幾盒基本沒動過。康杜若讓簡淵坐着,自己把剩下的菜拿進廚房收拾。
她找出一些碗,把菜重新分裝,好放進冰箱,隐約還能聽見簡淵出于禮貌,在客氣地和母親聊天。簡淵大約也不指望得到回應,所以說的話都很泛泛,無非是千篇一律的噓寒問暖。可忽然,康杜若聽到她母親開口了,她喊了一聲——
“丹丹。”
康杜若猛然一怔,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客廳裡緊接着發出凳子翻倒的突兀響聲。
顧不上摔碎在地上的剩菜,康杜若沖進了客廳,就見母親已經跨過桌子,情緒激動地死死揪住簡淵。
“丹丹!丹丹,你去哪了?你這些年去哪了?”
簡淵一臉迷茫,他被康母忽然抓住,一下沒坐穩,摔在地上,正一手撐着自己,一手扶着快要趴他身上的康母。見康杜若跑來,他急忙道:“杜若,康阿姨怎麼了,是不是發病了?”
康杜若二話不說,從母親背後摟住她,用力把她從簡淵身上拉起來。“媽!”她大聲喊道,“你起來,他是簡淵!是我班長,你認錯人了!你起來!”
“丹丹!丹丹!”康母對康杜若的話充耳不聞,一貫麻木的眼睛,此時卻發出狂熱的光,看得簡淵心裡發毛。他對抑郁症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刺激了康母,隻感到她抓自己的力道奇大無比,胳膊都隐隐發疼。可他又不好粗暴地掙開這個羸弱的女人,隻能努力先自己坐穩,然後在大力的拉扯中把外套脫了,這才把自己解放了出來。
“杜若,要不要打120……”
“不用,你先走!”康杜若打斷簡淵,不容置疑下達了逐客令,“我媽冷靜下就會好了,麻煩你先走,快走吧!”
簡淵搞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隻好聽從命令,開門出去。但他并沒有離開康家,而是站在門外,一直仔細聽着室内的動靜。他聽到康杜若一聲聲的安撫和康母時不時的鬧騰,終于,那動靜漸漸小了下去,直至平靜。
又過了一會兒,康杜若出來了,手裡拿着簡淵脫掉的那件外套,疲憊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今天……我送送你吧。”
鬧成這樣,自然不好再打擾了,所以簡淵接過外套,默默地跟着康杜若下了樓。但他心裡裝滿了疑惑,屢次打量着走在前面的康杜若,終于還是問了出來:“康阿姨說的那個丹丹……是誰?”
康杜若連頭也沒回,隻是搖了搖頭:“沒有誰,我們家的一些私事。”
“私事”這個詞,就代表她不想再讓人問。可簡淵直覺感到,康母的突然爆發和那個“丹丹”,肯定跟康杜若此時的反常有莫大關系,也肯定跟她十二年來如此天差地别的變化有莫大關系。他有多想讓康杜若恢複昔日的風采,就有多想搞清這個問題,但是不得其門而入。
“杜若,請相信我的話,不管你有什麼事,隻要我能幫的,我肯定會幫你的。”最後,在小區門口,簡淵不厭其煩地強調道。
可是康杜若沉默了很久,最終隻是說:“……初稿我會盡快完成的,到時再請你幫忙看看。”
她似乎在回答簡淵,可根本是答非所問。簡淵覺得康杜若又恢複到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她眼中的光彩黯淡,不願與他多做交流,充斥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氣息。他不明白,到底是哪裡讓康杜若忽然又閉上了心靈的開關,隻能帶着深深的挫敗和失望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