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杜若結束了約談,返回經紀公司大堂時,看到簡淵已經在休息區裡坐着了。她走近他身邊,見他在看一本封面是大波美女的雜志,都沒有注意到自己。
“看什麼呢,這麼入迷?”康杜若揶揄道。
簡淵從雜志中擡起頭來,見她注視着雜志的封面,心下明白,出口成章就是一句:“文籍如海,朱黃敢怠啊。”他随口掉了個書袋,将打發時間的雜志放回報刊架上,起身與康杜若一起往外走,順便問她談話的進度。
“比我想象得要順利一點,不過第一天,我本來也沒準備什麼刁難人的問題。”
為了讓曹珂漸漸習慣自己,康杜若循序漸進,頭次的采訪問的都是些有關個人的基本信息,諸如家庭、童年趣事,并沒有什麼不可對人言的私密。
不過曹珂還是給了康杜若一點有别于設想的地方。
曹家是最早下海經商的一批,乘着時代的大船很快賺了第一桶金,随後發展越來越大。如今,他的父親是國内一家盡人皆知的大型企業掌門人,家裡經商、從政者都不在少數。上面一個哥哥是内定的接班人,曹二少爺這輩子就是什麼都不幹,混吃等死,也花不完家裡的金山銀山。
憑着這樣的家世背景,曹珂在競争異常殘酷的娛樂圈,依然保留了一份驕縱任性,活得頗為灑脫。然而他在家裡,卻是鄙視鍊的最底端,父母認為他演戲是不務正業,給家族丢臉,從來沒放棄把他扭回“正軌”。
“我從小就不是讀書的料,可我爸媽總是要把我按進精英人士的模子裡。我偏不,我演戲,就是想告訴他們,這世上不是隻有一種活法叫成功。”
這是曹珂的原話,康杜若咂摸了一遍,覺得不管曹珂是純粹閑得慌,還是追求個人價值,确實有點東西可寫。
“說到底,就是有恃無恐,退圈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簡淵一言以蔽之,不過也沒否認康杜若的想法。這就是寫書和做書的不同,作者可以全憑個人喜好,但編者要盡量放棄自己的主觀立場,最大限度還原作者原意。
“跟曹珂的第二輪訪談約好了嗎?你打算問些什麼問題?”返程時,兩人在車上,繼續讨論着項目。
“定了下個星期。”康杜若一邊塞着耳機聽錄音,一邊道,“他說他父母一直很反對他進演藝圈,鬧得最僵時凍結過他的賬戶,那段日子他過得很壓抑,這是下一次我準備主要問的地方。無論是多麼光鮮的明星,都有困難的時候,尤其他還是個富家子弟,這算是個有張力的點。”
簡淵也拿過另一邊的耳機塞進自己耳朵裡,一邊聽,一邊還效率很高地在紙上刷刷記下了幾個事件點:“确實,不過不要煽情太過,抓一兩個特别具有代表性的事件,平鋪直叙就行。冷靜的文風有時反而能表達出詞面下的深度,還不會引起人的逆反心理。”
康杜若想了想:“我并不打算賣給讨厭曹珂的讀者。”
“你應該期待讨厭曹珂的人也會買。”簡淵很有經驗道,“讀者的心理是很奇特的,他們會買一瞬間打動他們的書,但有時候,那種激起他們反對情緒的書,他們也會看。”
說到這,簡淵講了自己過去的一個經曆。他做過一本情感小說,作者的中心思想是“每對相愛的夫妻背後,都隐藏着無數次想殺死對方的惡念”。支持這種思想的讀者很多,可反對的也不少,有的反對者甚至讀得比支持者還認真,并在網絡論戰裡談的頭頭是道。
“很多人讀書,其本質是把他們的價值觀投射在書裡,如果一本書在宣揚他的價值觀,很好,他會買;而如果一本書在反對他的價值觀,他可能也會買,為的就是尋找其中的漏洞,好把這種主張駁倒。人嘛,都有這種糾錯心理。”
“我明白了,所以總有人會一邊罵一邊把一本書看完。”康杜若笑道。
車内氣氛在談工作的時候非常輕松,康杜若的話漸漸多了起來。簡淵看在眼裡,微微莞爾,因為這證明他之前的判斷:康杜若的文學之心并未消失。
之後的訪談進行得很順利,大概是由于那個試境機會的緣故,無論是經紀人還是曹珂本人,都很配合康杜若的工作。每次康杜若結束完訪談,都會把音頻發送給簡淵,而簡淵很快就會把自己的意見發送回來。甚至有時,康杜若發出整理好的音頻,已經接近淩晨,她也能很快收到簡淵的一條短信,表示明天大約幾點他會回複。末尾,還不忘叮囑她好好休息,不要熬到太晚,卻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能這麼快回複信息,表示他自己也在熬夜。
整個采訪大約經曆一個多月,經紀人幾乎把曹珂所有的空擋都留給了康杜若,這大大超過了康杜若對前期準備工作的預期。當她快要收集到足夠量的信息時,一天夜裡,簡淵打電話給她,讓她在第二天的采訪裡,可以多問幾個比較深入私密的問題。
“曹珂的試境過了,我猜他心情會很好,對問題也不會太計較。”電話那頭,傳來簡淵含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