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又一夜,敬真才逐漸轉醒過來。
恍惚着睜開眼時,少年尤以為是在夢境。天光正好,雲影伴着花枝徘徊在樸拙的土地,映着漂浮朦胧的塵埃,和他的幻夢一樣沉寂安甯。
微轉眼眸,那抹熟悉的綠映進眼底,他才清醒抽離。少年的眼神沉邃深摯,一雙眼此刻隻容得下床榻邊支頤着小憩的女子。
經此一遭,他眼底比先前更多了三分複雜,混着晦暗不清的貪圖。他緩緩擡動手臂,試探着把自己的手,虛虛地撫在綠衣神女的臉龐邊。
小屋的門“吱呀”一聲響了,明雪身子一個激靈驚醒時,床上靜靜躺着的少年已經乖巧地睜開了眼眸望着自己。少年撐着幹澀的嗓音開口叫她:“神仙姐姐。”
見小孩終于醒來,明雪顧不及去看身後是誰開了門,先将手被搭在敬真額上試了試,而後伸出指尖點在他眉心,确定他已然無恙才放下一顆心來。
“大人,鄭道長說,他們釣了一條魚,想給敬真熬點魚湯。”
嬌俏的女孩歪着腦袋湊過來,一顆圓圓的頭顱從明雪身後探出,可愛得不行。明雪憐愛地将俞俞扶正,轉身道:“好,俞俞替我多謝他們。敬真已經醒了,辛苦你這些時日的看護。”
聞此言,敬真心底冒出些别扭的感覺來。
又聽俞俞不好意思地扯着明雪的衣袖來回擺,毫不自覺地撒嬌:“大人哪裡的話,明明大人比我照顧敬真多得多嘛。”說着,俞俞又将頭探過來,對敬真囑咐:“敬真,大人日夜不眠地看護你呢,你回頭要好好修煉,而且不能再這麼魯莽了,不然大人又得受累啦!”
敬真心底的那點别扭,忽的四散開來。
原來,神仙姐姐并沒有把他丢給别人……
簡陋屋室内破門闆上“叩叩”兩聲,明雪應聲回頭,看見鄭喬哲手上正拿着一隻手鐵勺。他見明雪回頭看,便問:“明姑娘,敬道友可有什麼忌口,魚已經下鍋了,我馬上就調味。”
這群孩子動作挺快,明雪一面想着,一面起身感謝他的好意。說到忌口,她回頭問敬真,敬真搖搖頭說沒有忌口,順道感謝了鄭喬哲一遭。
明雪想着自己一個大人在此,怎能讓一群孩子下廚房。再加上敬真他是自己的師侄,無論如何也不該這般勞煩鄭喬哲他們。她順手拍了拍鄭喬哲的肩膀,半推半引地帶着鄭喬哲往廚房走去:“你們都還是孩子,這種事情叫我來就好了。走,我去看看。”
因覺着自己是個長輩,明雪對待這群人族少年便總是更和藹柔和一些。敬真支着胳膊半坐起身,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明雪拍扶鄭喬哲肩膀的手。他久久地望着,人影都沒了,仍一直不收回目光。
俞俞懵懂地看他發呆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敬真?你怎麼了?”
少女的小手幻影一般召回了敬真的神思,他掀開被子下床穿鞋,“沒,我去看看神仙姐姐。”
俞俞一把拽住他,趁他不注意又将他撴回了床上。頂着少年煩躁不耐的疑惑目光,俞俞縮了縮脖子,解釋說:“大人說你身子骨弱,沒有完全恢複前盡量不要亂動。人族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呢,你在床上躺躺好好恢複吧。”
白她一眼,敬真甩開她阻礙自己的手臂,繼續下床穿鞋披衣,“你剛剛不是說了,我要好好修煉,不能給神仙姐姐拖後腿。”
怕他逞強,俞俞慌忙伸開雙臂攔在他身前:“沒有,我是心疼大人!你要是亂來,大人又得耗費心力救你了!”
提溜着少女的後領,敬真将俞俞丢在一邊,“我早些修煉變得更強,神仙姐姐就不會為我耗費心力了。”
說話間,敬真穿好了衣服大步走向屋外。跨出門檻,站在院中,卻見着小院一角裡,那個叫鄭喬哲的人正拿着一隻帕子站在明雪身邊擡手給她擦汗。明雪手中握着一隻鐵勺,此刻正攪動着鍋内的液體。
神仙姐姐沒有拒絕,她甚至怔愣了一瞬之後,側身向着鄭喬哲眉眼彎彎地笑。
敬真血氣翻湧,不滿神仙姐姐竟然任憑這男子肆意舉動,更不滿這個叫鄭喬哲的人居然這般親近神仙姐姐。他大步走下台階,朝着明雪走去:“神仙姐姐!”
許久沒有下廚房的明雪手上一時癢,就免了法靈續火的心思,親自拿着柴火塞進了爐竈裡。人間的火苗溫暖熱烈,很快就烘得明雪額上生汗,蒙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鄭喬哲見她忙,便自作主張掏了帕子,開口詢問了,才上前一步有所舉動。不料帕子剛伸出去,還沒觸到明雪,就聽見身後響亮一聲,震得他手上一頓,不由自主轉過了身。
見是那個救了秦窈窈和自己師弟的少年人,又記起俞俞曾說他是個神明,鄭喬哲心中帶着五分恭敬之意,笑着向他寒暄:“敬道友,你醒了?現在感覺如何?”
敬真微轉眼珠瞥他一眼,很快就收了回去,仿佛沒看見他一般自他身邊略過。他不動聲色地走到鄭喬哲和明雪之間,自然地擠了進去,一偏身,将鄭喬哲擠開一步。
明雪見他走近,從鍋裡舀了一些新鮮的魚湯在勺中,輕輕吹了吹熱氣,叫敬真:“快來嘗嘗,看看如何。”
敬真順從地低頭湊過去小小地啜飲一口,揚着笑臉道:“好喝的,神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