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這陰沉音色一隻手掌已握住孟居安左肩。
孟居安不及拔劍右肘向後狠擊,肩上同時生出勁力相抗。長明子手腕别過,兩相一撞各退半步。長明子臉色微變,右掌彎鈎狠抓過去!
被衆人這麼圍堵,孟居安苦于驚鴻步難以施展,若論拳掌功夫那實在非他敵手,說不得隻能強接。
他正要運力接上,洛老爺子已斜刺裡擋架。
“洛老讓開,他與魔教一夥!”
此言一出,内外登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連小神仙也皺了眉頭。
幾人自然知曉洛老爺子與孟居安不過萍水相逢好心施救。但旁人隻當洛老門下出一敗類無不嘩然大驚。關于這點,事後自有解釋分說不必再提。
“這不大可能吧,方才老兒已說過,見到他時他便身受重傷……”
“苦肉計!魔教妖人狡詐至極,”長明子悲憤異常,咬牙切齒:“我雪宮多受其害!”
“你才魔教妖人!”錢寶寶氣成一顆胖球,撞到他陰沉的眼神如同被紮了一針立時洩氣,隻敢低聲哼哼了,“我哥大大的好人。”
“我怎麼就成魔教妖人了?”
“鳳鳴山下,我雪宮弟子是你擄走的?”長明子眼神裡裹着滔天恨意,直欲殺之後快。
孟居安哼笑一聲,已明其意,“我可沒殺他。”
“我尚未說出你便知他已死了,還枉自狡辯!不是你是誰?”
“傻子總認為除他以外的人都是傻子。”
長明子面容狠厲,勁力傾瀉而出,尚未沾到孟居安身上又被洛老爺子化開,“你莫沖動,問清楚再說。我親眼所見,他放走你雪宮弟子,豈會有假?”
“甯可錯殺不可放過,”一直默然注視的陸朝宗淡淡說道,“小神仙沒有異議吧?”
“陸盟主真是心狠手辣,”小神仙吃吃地笑:“中原武林來曆不明便是死罪,這少年竟還顯露鋒芒,當真無知得緊。”
“豈能不明不白就治人死罪?”鳳鳴山常方擠上前,陸盟主一貫公正嚴謹怎會做如此稀裡糊塗之事,“我鳳鳴山相信小孟兄弟定非歹人。”
氣氛一時之間極是古怪,表面波濤暫息實則暗流洶湧。
“欲加之罪,”孟居安知道難解釋得清,也隻是多此一問,“誰親眼見我殺人了?”
“你這魔教妖人密使奸計,殺人怎會呼朋引伴來看,當我們都是傻子?”死到臨頭竟還妖言惑衆試圖脫罪,長明子氣急敗壞,隻想捅他個對穿。
“我公然擄走你弟子然後躲起來殺?”他還傻得層次分明,孟居安很想掰開他腦殼看看裡面是不是坨屎,“真是好笑。”
“衆位,先與我拿下。孟少俠雖存嫌疑瞧來也并非敢做不敢當之人。孰是孰非日後一查便知。”陸朝宗一錘定音,又向孟居安道:“孟少俠,隻好暫時委屈你,待你洗脫嫌疑,我等自然置酒賠罪以禮相待。”
孟居安竟還能笑出來,錢寶寶覺得他真是瘋了。這幫老家夥說得好聽,等孟居安落入他們手中誰知道是死是活,錢寶寶眼淚都急下來。
嶽岩看戲看得興緻勃勃,朝孟居安伸出手,“你來我青龍堂吧,千面狐老大一定可歡迎你了!”
青龍堂三年前新上位的堂主外号千面狐,他也常年易容,但這外号着實隻因太過狡猾多智之故。
一走就坐實了殺人罪名,不走就是被不明不白關押。反正鍋多不壓身,孟居安也不介意無端加這麼一口。當下連過數人閃身騰空遠遠飄去。
他這一招旁人始料未及,而驚鴻步輕功一展,自是無人追得上。
孟居安兜個圈子仍回齊府盤旋,絡義城内外都翻天覆地尋他,開山派所餘人手不多,顯然沒想到他竟敢回來。孟居安心内犯疑,想到先前比武之時陸景行提前離席形迹可疑,又想起小神仙望向二樓别有意味的眼神,總覺其中有鬼。
十幾個丫鬟說說笑笑往一處小院走去,衣香鬓影俏臉含春。拱門内外花架環抱,花朵嬌容枝頭顫袅宛若少女向人欹側,這些女子盈盈款款走進院中,聲音轉低怯怯婉轉。
房門開着,華燈高張,陸景行躺在貴妃榻上,玉簪歪斜衣衫不整,除此之外瞧着也無異常。
隻他房間着實華貴太過,鋪設精細奇珍羅列,香氣氤氲高床軟枕,倒似小姐太太卧房。
那些環肥燕瘦盡态極妍的女子簇擁而入,把門悄悄合上。
“落日了,外面濕氣也重,大爺怎麼就這般躺着?”少女聲音嬌柔帶笑。一幫女孩子以團扇掩嘴嘻嘻而笑。
“那倒不妨,隻連日見一堆濁物渾人惡心得緊,眼下才覺神清氣爽通身舒暢!”
裡面又聞咯咯笑聲,又一會兒酒香滿園,百芳髓清香甘冽,陸景行左擁右抱與一衆少女調笑玩鬧好不快活!
花架下此時才閃出人來。
似被酒香所惑,陸知意鼻翼翕動小狗一樣嗅來聞去,臉上幾許疑惑又有點貪饞似的舔着嘴巴。雙唇被舔得水光潤澤,他人清淡,唇色卻極為豔麗,眼下更是有些不可說了。
聞了一會兒他突然擡起頭,視線就定在牆上,院牆上一道黑影正是孟居安。
“先時我看到很多人跑來跑去,”陸知意雙眸清清炯炯,“是找你嗎?”
孟居安食指抵唇搖了搖頭,陸知意學他樣子跟着搖頭,竟也領會其意,放低聲音道:“上面可危險了,你下來吧,我接着你。”
其中一定有問題,魔教另一人也沒現身,莫非陸家跟魔教有什麼牽扯?不,絕無可能。——龍虎山早混進人來盯緊了齊府,孟居安沉吟片刻,足尖一點飛身即去,輕飄而恣意。
陸知意目光随他而去,生平第一次感天際遼闊,目所不及之處漫無邊際。
及至夜半時分,半空裡灑落幾聲枭鳴,褐色細斑的鳥兒穿過重重枝丫落到孟居安肩上,他自鳥腿所拴信筒取出字條,上面隻有四字:魔教妖人。
看來情況不妙,孟居安又返回開山派,此時城内外各派弟子也得了消息,大街小巷人流都在往齊府趕回。
府内死傷無數,俱系中箭身亡,孟居安掠過具具屍首向内疾去,不時留意各處動靜。他見屍首中并無鳳鳴山道服稍微安心。後花園内假山堆疊洩下一泓清泉,潺潺碎玉一般,九折回廊内一輕軟聲音幽幽細微,重複說着救命。
孟居安回頭,被壓在屍體下的人好不容易撐起身子,雙眸瑩瑩的,兩汪青碧泉水,“救命,你是好人,救救我……”
是陸家那個小癱子。
小癱子勉強坐着,右手撐在地上左手捂着腿,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他看來還會繼續重複。
一個癱子真是福大命大,旁人都成了刺猬怎麼他就活生生的。孟居安眼眸轉沉,惡劣本性發作:“求我。”
“求你了,你是好人……”小癱子眼巴巴瞧着他,又重複道:“求你了,你是好人……”
“打住。”可真是夠了。孟居安近前,他腿上傷口還在汩汩流血。孟居安移開他手,嗤地拔出箭。巧了,箭在裡面搖搖顫顫傷口卻又深又寬,他不捂着隻怕還能歪下來。
小癱子靜靜看着他,由着孟居安撕了自己衣服裹傷。
“不疼?”孟居安擡眸問他,輕壓的眼眸有些不明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