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冬,大雪潇潇。
房間裡開着暖氣,熱氣在玻璃窗上凝成了水霧,模糊倒映出人影。
辦公桌前坐了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低着頭,雙拳緊握,肩膀輕微顫抖着。
“你的辭職信我看了。去找雪姿給你辦離職手續吧。”
姜憫在辭職申請上簽了字,遞還過去:“可以了。”
“姜總,謝謝,”對方卡頓一下,聲音裡是克制和愧疚,“還有抱歉……昨晚半夜打擾您了。我真的,真的幹不下去了。”
——淩晨一點多,她給姜憫打電話,情緒一度失控,痛哭着說這份工打不下去了。
“早點回去吧。”
姜憫沒有挽留也沒有勸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小楚擡起頭看姜憫,眼眶裡閃着淚光。
牆壁上還懸挂着一幅字,也是這個公益組織的名字。
聆音,聆聽時代的聲音。
她想起三年前才加入聆音的時候,那時多麼期待着能做出一點有意義的事情。但現在還沒多久,她就想走了。
姜憫站起來輕輕拍了下她的肩,終究沒多說什麼。
等小楚再三感激後離開,米唯才進來,幽幽歎了一口氣:“學姐,雪姿姐那邊找了幾個人,不知道有沒有合适的。我還以為你會留楚姐到年後的……我知道她在簡明組長手下受了太多委屈,可是今晚還有拍攝任務啊!”
這是前天新接的拍攝任務,一家合作過的企業聯系姜憫,說因為要配合上級部門進行一場臨時性的應急消防演練,今晚要拍攝,這一兩周就要出片。
但此時團隊大多數成員正在南方跟個拍攝項目,攝影組隻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昨晚提起離職的小楚。
“好了。不用說了,”姜憫沒擡頭,翻看着桌面上的簡曆,“等下雪姿組織面試,晚點我也去看看。”
昨晚接到電話,她一早就跟江雪姿通過電話,要立刻、馬上招人。
米唯點頭:“那我先出去了。”
“對了,告訴雪姿,把這個月的工資和今年的績效都發給小楚吧。如果賬上太緊了,讓她跟我說。”
米唯無奈:“知道了。”
雪越下越大。
姜憫在準備一份年度述職報告,那是要給團隊的投資人彙報的。她對着電腦敲到了下午四點,看到米唯發來的消息:“隻剩兩個了。前面的都不行。”
姜憫給電腦鎖了屏,拿起一沓資料下了樓。
“什麼阿貓阿狗都來投簡曆了,有個連攝像機都沒摸過的,怎麼都來了,你們也不篩人?”
姜憫站在樓梯口,聽着江雪姿發脾氣,對米唯說了聲:“出去買幾杯熱咖啡。”
米唯眨了眨眼睛:“要不買奶茶?甜品讓人快樂!”
姜憫用一副‘别以為我不知道是你自己想喝’的眼光看着這位重度奶茶控,點頭:“也可以。”
米唯:“得令!”
說話的工夫,江雪姿也發完脾氣了。
姜憫走過去,拍了拍她肩膀:“别生氣了。急也沒用,再看。”
整個團隊不過二三十人,姜憫把人事财務後勤那一塊都扔給了江雪姿。要管這麼多雞毛蒜皮的小事,再好脾氣的人,有時也難免急躁。
江雪姿回頭看她:“你怎麼來了?”
姜憫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下:“你在發愁呢,那我不得來看看。還剩兩個?”
“不是你這麼挑剔,我至于這麼發愁嗎?”江雪姿歎氣,“隻剩最後一個了,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小楚是抱起箱子就走了人,可年底又不好招人,大多數人都等拿完年終獎後才離職的。這次就沒幾個投簡曆的,來了十幾個人,就沒一個正常的。
她說着話,一邊規整桌上的材料,翻到最後一份簡曆,動作一頓。
“怎麼?”
正好門被推開,最後一個面試者走進來。
那人穿深灰色長大衣,肩上還落着雪,身影高挑清瘦,眉眼冷清,神色素淡。
許多回憶裡的影像早已泛黃模糊,此刻卻經由光陰、經由山水,與眼前的畫面重疊。
姜憫輕聲:“林緒青?”
她聲音不大,除了江雪姿,大概沒人聽到。
江雪姿也詫異,看了看她,又看向來人。這得有八九年沒見林緒青了吧。但因為片刻前她已經先詫異過了,也更快回過神,把手裡的簡曆推到姜憫面前。
簡曆裡的一寸證件照,眉眼幹淨。
姓名一欄清清楚楚寫着,林緒青。
林緒青沒說話,原本落在她眉梢上的雪在溫暖的房間很快消融,浸得眼睫濕漉漉一片。她很是客套地一點頭:“您好。”
那語氣清淡平靜,禮貌而疏遠。
姜憫看着她,眉梢蹙起。
她快記不清,有多久沒見過她了。
江雪姿伸手示意:“你好,請坐。”
林緒青朝她點頭:“謝謝。”
江雪姿朝姜憫看了一眼,姜憫點頭,示意她照常開始。
接下來是公事公辦的自我介紹。
“我叫林緒青,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新媒體公司。再往前,簡曆裡有依次列明。如果您有想具體了解的,我可以展開說。”
“我的作品附在簡曆最後。”
既然進入了工作狀态,姜憫沒再插話。
等江雪姿開始問作品情況時,姜憫拿起了那一份簡曆。滿滿當當的一張紙,寫的非常明白,經曆也足夠豐富。
明川大學,化學系畢業,在校期間就參加過攝影攝像比賽,拿過數個獎項。21歲畢業,去過藥企,後來去過雜志社,主要負責拍攝,也負責過自媒體的運營,八年的時間,滿滿當當。
姜憫往對面掃了一眼。
林緒青在回答江雪姿的提問,神色專注認真,眼裡沒有旁人。
正好江雪姿提完問,偏過頭,對姜憫一點頭。
單憑林緒青的經曆和個人能力,她簡直太适配這個崗位了,甚至适配到有些屈才。
姜憫也隻能點頭。
救急如救火,她沒得挑。